烏雲再一次逐漸散開,露出一點天空藍。萬簌俱靜之下,一直圍着我們的幾十個人齊聲唱起了一首歌謠:聞蘭香,跳花牆,繡件錦衣贈君郎。君郎守我一百歲,我随三軍過天江。
語調時高時低,帶着一種奇特的旋律。西部少數民族的高亢熱情,攙和江南水鄉女子的低吟婉轉,湊出一曲不同于世間任何一種曲調。
原本在我心裏幻想過數十名古代兒童,穿着短衣布裙,牽着小手圍着圓圈,跳着唱這唱歌,沒想到此時被二三十名大漢以這種方式唱出來,聽起來非但沒有情意相許之時的幸福感,反而增添了許多陰森恐怖。頓時身上汗毛直豎。
“石三生,二殿爲什麽說你的靈力都用在我身上了?”我永遠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在這緊要關頭,問石三生,“我外婆說我八字純陰,應該早夭的,是她以命換命把我養大。一開始我以爲是外婆用了動物的生命,現在我想……是不是你用自己的生命換了我的命?”
石三生把長劍召回,雙手緊握,回道:“陰司的魂鬼怎會有生命?”
二殿插嘴:“怎麽沒有?人有生命期限,鬼有,神靈也有。你原本還能再活數萬年的,可你現在卻隻能……”
“閉嘴!”石三生喝道。
轟隆隆……
一記響雷不偏不倚剛好在石三生喝斥二殿的瞬間,劈在了他的背上。我聽到他明顯倒吸了口冷聲,瞬間有溫熱的液體滴在我的臉上,隐約還有一絲異香。
我覺得這種液體非常的熟悉,好像曾經還在這液體裏面泡過一個澡。抹了把臉一看,一手的鮮血。
就在這天地猛然一黑,不過短短數秒,已完全伸手不見五指,隻聽風聲大作,亂石飛沙。我被石三生護在懷裏,倒是沒有受多大的傷,隻是七鳳和安晨一直不停地尖叫着。不知道受傷了沒有,我很擔心。但是此時的情景又遠在我的能力之外,隻能藏在石三生懷裏,躲過這一劫。
片刻,在這純黑色的天地間,有一縷柔和的光在我面前亮起,使我能勉強看見近處的情景。
我微擡起頭,定睛一看,面前的人正對着我,眼眸冰冷,面色卻蒼白似雪。一身明黃寬袍的朝服,頭上戴着流雲冠,領座、袖口、衣裾邊緣都繡着血紅的兩生花。腰部是一條深紫革帶束緊,上面墜下一塊血色玉玦。雙手執劍,盡顯王者魄力。
古裝成年版楚臣。這……這是石三生的真身?
石三生将手覆到我的茶晶上,光線一下就又消失了,天地重新變成了一片墨色。
原來是九尾在茶晶裏散發出來的光芒。
蓋在茶晶上的修長指節一移開,暖暖的光暈又重新化開了。
我看見石三生轉過身,舞起長劍,衣袂在柔光中翻飛。不多時,在他的前面有一團黑色的旋風由遠及近,瞬間将周圍二三十名正在唱童謠的大漢一下全部卷走,不留一點痕迹。隻有一片鬼哭狼嚎、嗚哀之聲不絕于耳。
風過,天慢慢變亮。屋頂落下來一片灰瓦,正砸在我的腳邊,摔得粉碎。院内的小黑瘋狂地吼叫了起來,還有爪子在鐵門上來回刨刮的聲音。尖利刺耳,卻格外能安人心。
七鳳和安晨冷靜了下來,二殿不停地在一旁安慰,說剛才那些人已經被石三生解決了,并吹噓自家大哥有多厲害雲雲。
我感覺事情還沒有結束,不是說那光頭男還有後台的麽?後台一直沒有現身,隻用一個傀儡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要是出現的話,我還能保護得了楚臣平安麽?我不能一直這麽無用下去,我要強大。
一道爽朗響亮的男聲打斷了我的思路:“大殿下,久違了,還喜歡我的見面禮麽……”接着就看到一個一身青衫布衣的年輕男子緩緩行來。
天地正由一片昏黃轉爲清明,這位男子輕踏緩步,猶如翩翩俏公子一般,從天上落到人間。
我大張着嘴巴說不出話來,轉頭去看七鳳和安晨,也見他們同我一樣的表情。也難怪,看到一個曾經很熟悉的人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叫誰都轉不過彎來。尤其他穿的這一身衣服——上着中長的曲裾青衣,廣袖雲邊,下面是一件深色的長褲,腰間系着施鈎革帶,長發無風自展。典型秦漢時期的裝扮。
“何靖?”我顫顫巍巍喊出那兩個字,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般。
七鳳發了火:“去你丫的何靖,這兩年你丫上哪裏去了?你良心被狗吃了,當初跟小豬好的時候整天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小豬不過是不小心懷了孩子,你就一走了之,虧秦阿姨還天天念叨着你,我都不敢跟阿姨說是你先不要的小豬……”七鳳說着就要上去打人,我一把拉住她,吼道:“本來就是我做錯事在先,不能怪他。”
“你丫現在還幫他說好話。”七鳳道,“當初你偷偷流過多少眼淚别以爲我不知道。有回你在寝室裏做夢哭醒了,然後跑到墳地裏哭,我才知道你這是又夢遊了。你看你做夢都介意着那件事,你還……”
“夠了!”我沉下臉來,将一直壓在胸口的那口悶氣歎了出去,“事情都過去了。”我将七鳳交到安晨手中,對着石三生道,“我的情況你也了解過了,我不相信你對于我的感情,僅僅隻是因了我是洛妃的轉世。現在,我隻問你一句話,隻此一次,日後我都不會再問了。”
在石三生淡淡的眸子注視下,我深呼吸幾下,終于鼓起勇氣說:“你願不願意,留下來當楚臣的爸爸?”
說完,我滿懷期盼地望着石三生,期待他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心漏跳了半拍,全身的血液都緊張得凝固了起來,耳邊仿佛有個時鍾,秒針正一格一格滴答滴答地轉動。
石三生眼中雖滿是欣喜,一個溫暖的笑容在他清俊的臉上悄然綻放,可他的眉頭卻微微鎖着。沒有任何言語,隻這麽微笑地望着我。
在我的眼中,這無疑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我報之一笑,心說沒關系,不答應也沒關系,等我變成得足夠強大,一個人也能保護得好楚臣。石三生,我隻是需要你的力量來負責楚臣的安全而已,嗯,沒錯,就是利用你的靈力和法術。
可……爲什麽心裏有種悲涼的感覺?
啪啪啪……掌聲自何靖雙手擊中……
“好一段郎情妾意……”何靖拍着手,朗聲道,“一個陰木靈,一位陰司殿主,生就一隻鬼嬰,造福三界,甚好,甚好……”
二殿将之前印在院門上的紫金盒子收了回來,單手托住,與石三生并齊,朝着何靖的方向迎了上去。“時銘,你終于肯現身了。”
我一愣,他不是何靖,是時銘?陰司的送魂石?
接着,我就看到何靖的臉上有一團白霧,然後慢慢變幻着,如夢似真。
我大驚,指着他道:“何靖,你……你怎麽……”
面前的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可以看穿陽世外表下,我的真身?”
二殿狠狠道:“哼,就你那副臭皮囊,誰看不透?”
“你沒有受傷?”何靖,哦不對,是時銘。時銘他細長的桃花眼一眯,扯出一抹風情萬種的笑來。
“哼……不如此,你會現原形?”二殿一改之前小怨婦的模樣,厲聲道,“我與大哥在陽世尋了你多年,你倒是藏得高深呐。”
石三生将長劍點地,單手輕輕扶上去,眉頭微鎖。這樣的表情動作,再配上這身朝服,很随意地将皇家風範盡顯無遺。我不禁看得有些呆,随即又搖搖頭,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時銘譏笑兩聲,說:“不僅是我,八殿也厲害得緊。”說着還往裏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幾次三番聽到他們提起這八殿,石三生之前還說如果我遇到八殿的話,放過他。究竟八殿是誰?會不會正如時銘一樣,化裝成何靖潛伏在我身邊多年?想到這裏,我不禁朝七鳳和安晨望去。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是從我小到大的玩伴,怎麽可能會是陰司殿主!
“這鬼嬰也着實饞人得很,我正指望吃了他進補,好破地靈道呢。”時銘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每走一步,我的心跟着咯噔一下。他說要吃了楚臣,助他得地靈道。我該怎麽辦?
我偷偷從頭上拿下發簪,劃破指尖血,想祭出血符。時銘見狀,立即笑得更大聲:“陰木靈,我們本就是同根而生,你的指尖血對付十大殿主倒是管用得緊,對我……可沒甚用處。”
時銘他怎麽叫我陰木靈?雖然我一直被人說是純陰之靈,但是中間加個‘木’字,不禁讓我想起了黑霧峰的陰木藤。那種在千兒殿阙門上,纏了千百萬年的樹藤。那株在祭祀台,盤着的巨大古樹。
我跟時銘‘本是同根生’,他是一塊送魂石幻化成人,莫非我隻是一條陰木藤投胎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