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猶豫間,便聽二殿道:“你要是不肯幫我,我就會被大哥打得魂飛魄散。他平素在陰司最見不得誰做傷天害理的事,一經他發現,不是煮油鍋,就是過冰河……”二殿抓着我的的不放,“丫頭,呸不對,諸靈爻小姐,你生得這麽美,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輕輕搖搖頭,“這事鬧得太大了,恕我無能爲力。”
二殿突然雙眼冒光,雙腿并攏,向我行了一個軍禮,脆生生喚了一聲:“大嫂……”
“噓……”我腦袋一蒙,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巴,輕道,“别被石三生聽見了,我怕他知道真相,一時想不開。”
“你是擔心他接受不了,同除洛妃以外的女子有過肌膚之親?”
“你也知道洛妃?”
“當然知曉。我們十殿都明白,洛妃就是你,你就是她的轉世。”
我腿有點軟。
原來石三生爲我所做的一切,僅僅隻是我的前世是他的心愛之人。
除開這些不談,我更不甘的是成爲他人的影子。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我居然還有心思吃一個已亡之人的醋。這人還是我的前世。
果然我不是個适合幹大事的人。
我腦中靈光一現,接着問二殿:“你什麽時候将景蟲弄沒的?”
二殿委屈地望着我:“就在拿給你靈珠之前。”
我踢了他一腳:“好哇,我說你怎麽這麽好心,給我看那些事。”
“天下有得必有舍。”二殿像個小怨婦,對着手指道,“難道這麽大的秘密,還抵不上你替我說一句好話?”
我輕哼一起,拉着他來到石三生的房門前,正巧石三生推門而出,跟我們道馬上回上海,并問:“二殿,我交給你保管的景蟲呢?”
二殿支支吾吾答不上話來,便一直用眼斜睨我,還暗中用法術在我的後背上推了一把。
無奈,我隻好盯着二殿,緊緊盯着他的眼睛,用意念告訴他:我會幫你說情,但是管不管用就不敢保證了。
二殿拼命點頭,仍舊一副小媳婦模樣。
“那個……咳咳……”我磨蹭着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隻道,“如果二殿犯了什麽錯,能不能看在他曾經在起屍地救過我的份上,饒恕他一次?”
石三生淡淡掃了一眼二殿,沉默幾秒鍾後回我:“真是胡鬧。”然後背過我的包,牽着我往外走,“先回上海再說。”
途中,石三生一直望着天上,看着飄來飄去的雲朵,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偷偷問二殿:“喂,你大哥是不是跟張家起靈一樣,憂郁天會掉下來?”
二殿正半眯着眼睛發呆,好像在數自己的睫毛一樣,聽到我這麽問他,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大哥是在觀風。”
我道:“觀風?你大哥他還會夜觀星相、日測**?”
“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立即換來二殿鄙視的一眼。他正了正身子,道:“你都跟了他這麽久,對他的了解居然這麽少。”
“你們幾大殿主在一起生活了幾千上萬年,你就能看得透他?”
二殿被我的話堵了個心慌慌,便跟我道起了其他:“大哥山、醫、命、蔔、相樣樣精通。”
“命我知道,是測八字和水分來推算人的命運的。”我道,“蔔的話,應該是占蔔的意思了吧?”
二殿點頭,然後道:“‘山’修的符咒法術,和煉制丹藥。‘相’習的是星相、風水、人術。我們來人間之前,便是修煉的命、蔔、山、相之術。至于醫,我們認爲不可學,大哥卻專注得很。”轉過頭來仔細盯着我瞧,“你說我們是陰司的鬼差,何苦要學習你們陽世的醫理之術?”
我說:“醫理之術?”
“不錯,就是中醫。大哥能借經絡之勢,配以導引、祝由術、方劑,治療人的不治之症。甚至能起死回生。”
我有些疑惑:“難道你們不是直接在生死薄上一劃,替一個普通人增加多少年的陽壽?或是大袖一揮,讓一個魂鬼借屍還陽?”
“世間萬物生靈,沒有誰天生便會如此多的學術和閱曆。我們十殿生前也是極其普通的凡人,隻不過死後因機緣巧合,入幽冥當了鬼差。其實陰司的規矩方圓更多,一切都要按照已安排好的命格去走。我們活在一片已知的事物當中,日日重複着早就拟定好的結果,還不如做人來得自在……”二殿緩緩道來,眼中竟出現了些許哀傷,仿佛記起了自己尚爲人時的點點滴滴。我想其中必有特别特别美好的回憶吧。
緩和了一下,他又道:“此次入人界,也是爲了擺脫命理定數的枷鎖,尋找到命運的操持之人,又或者,讓自己變成那個主宰者。”
聽完後,我默不作聲良久。
原來,每個人活得都很辛苦,即使是強大如陰司十殿,也有常人所不知的辛酸和痛苦。與其拼命修煉法術,增強自身靈氣,隻爲未蔔先知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知道結果的好,至少中間的過程還是有苦有甜,潇灑自在的。因爲你就算強大到一閉眼就曉得自己下一分鍾、第二天要發生的事情——如果是壞事的話——你也不能改變什麽,隻能等那個已知的結果到來。隻能等。因爲你不是命運的安排者。
命運,命運,多麽可怕又令人着迷的一個詞。
爲了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我重新換了一個話題,問二殿:“那你大哥生前是什麽人呢?”
“我雖是二殿,但并未在陰司待過很長時間。”二殿拿出礦泉水喝了一口,模樣跟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區别,“對于大哥的事,我隻依稀記得,他在一千二百年前曾經還投過一次胎,說是爲了修煉曆劫。可後來他的功力不增反減,人也由之前的親民随和變成現在這副臭石頭臉。”二殿說得興起,不由拉起我的手,“你可不知道,我大哥那時可是風趣幽默得很,尤其講得一口冷段子……”
哈……原來二殿跟我一樣,都覺得石三生的臉跟他的姓一樣。不過石三生的風趣幽默我還真沒看出來。想來那也應該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一千多年啊,那應該是唐朝吧。
我被二殿逗笑,話也多了:“陰司的殿主也會有轉世輪回啊?真是太玄妙了。我還以爲你們是在陰司出世,法力和靈氣都是與生俱來的呢。”
“各憑本事呗。”二殿如遇知音,“不過這靈氣倒是天生的,比如你的靈力,本來就不弱,再加上石骨之靈,更是一塊難得的美味。我們當初就是打的你的算盤,不如……”說着咽了口口水,表現出很饞的樣子。我反手打了他一下,示意他正經些。他又道:“但是現在你兒子比你的靈氣還要強大,所以三歲之前你一定要守好了,不隻是我們會觊觎他的靈力,就連普通的妖鬼都會被那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尋找到他。”
我眯起眼睛看他:“要說石三生不打我們的主意,是因爲我們前世有些糾葛。你……”我湊近他,發現他的睫毛真的好長,可以一根一根地數清。我道:“你這樣無欲無求跟在石三生身邊,難道真的隻是爲了幫助他守護我們?”
二殿把頭向後靠去,躲過我的視線:“我們前世也有宿命糾纏的。”
“哦?”
“一千多年前,我剛到陰司當職滿一百年,那單調的日子實在無聊得緊,就偷跑到人界四處遊玩。沒想到碰到一個道行高深的巫師,将我打傷了,魂魄俱散之際是你們享靈人救了我,無奈我當時靈氣大損,隻能附在一隻……爲了報恩,就一直保護你們到今年。”二殿像是說漏了嘴,立馬一下打住。我好奇心起,就惡作劇地笑道:“你剛才說,附身在什麽上面?”
二殿揉了揉鼻子,好半晌才慢悠悠地道:“狗。”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聲大笑,惹得周圍的乘客憤怒地看着我,我一時尴尬不已,趕緊噤聲。輕道:“讓我猜一猜,你就是守護我們享靈人團口千百年的那隻神獸——小黑?!”
“喂喂……你家屋外的小黑隻是我用法術凝結而成的幻影好不好?真正的我是在享靈人團口中修煉的,要不然我現在的法術怎麽會這麽高深莫測?”
“還真會自賣自誇的,高深怎麽會被九殿重傷的?還有,不管你怎樣辯解,你都不能擺脫在你有能力凝結幻影之前,是真正的你,也就是小黑在屋外守護享靈人。”
以前小黑總是跟段木頭似的,懶得很,最近才突然轉換了性子,變得活潑好動起來。想來應該是二殿已經釋放了它的元靈,這才得以恢複本性。
真是難以想象二殿整天趴在我家院子裏,閉着眼睛打瞌睡的情景。可是偏偏小黑每天都是如此。
二殿嘴巴張張合合半天,愣是沒有接下句。隻喝了口水,又自顧自哼了一聲,沒有再理我,也像石三生一樣盯着天看去了。
車行駛得飛快,我百無聊賴,便暗自琢磨着。
一千二百年前,石三生在唐朝一戶人家出世。而二殿也是在一千多年以前,偷跑到人間來,那大約應該還是在唐朝時期。——二殿跟石三生關系這麽要好,肯定是見石三生投胎成了凡人,忍不住要去湊湊熱鬧。
沒想到他自己才剛剛修煉爲鬼差,法術不高,着了他人的道,變成了守護神獸。
我猜想,這個将他化成小黑的高人,一定就是我們享靈人團口的創始人了。那創始人還真是厲害,曾經讓一個陰司殿主,入團口裏當了這麽多年的看家護院。
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隻要有享靈人在,任何事都不叫事。
一到上海,我立馬打了個的,朝家裏趕。途中我問石三生的那輛豪車呢?他輕描淡寫地說賣了。
回到家,把楚臣抱在懷裏,看他笑兮兮的精神樣兒,我這顆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