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将剛才畫的驅鬼符咒給化去了,然後到房間的抽屜裏找了些舊報紙出來,用手疊成一件衣服的形狀。找房東要了打火機,把衣服燒了。燒的時候我聞到了一種皮革燒焦的味道,很難聞,隐隐還有些血腥味在裏面。
我輕輕說:“錢婆婆,你兒子有錯,你沒錯。來,我幫你換衣服……”
房東的母親穿上那身衣服,很清爽。
沒有理會還在傻愣着的房東,我直接走了。
那間房的沙發也有問題,但我不想管。我不想管太多事,我又不是閑得慌。我隻是有些後怕,以前住在裏面的時候,我倒是沒發覺有什麽異樣,那時候也不能看見魂魄,隻是媽媽隔三差五會過來幫我收拾一下,然後燒幾道文書。當時媽媽說的是平安文,我現在才知道那應該是鎮壓枉死怨魂的符文。
所有鬼魂裏面,尤以未成形的小鬼最是厲害。那沙發下面應該還藏着一個呢。
進電梯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對情侶,男孩将女孩半抱着,似乎在親~吻。我覺得這個場景有些面熟,但是想了想好像不認識他們,便也做罷。
出了電梯,走在大太陽底下,那種冰冷的感覺總算好了些。
剛走出小區門口,迎面碰到石三生。他的樣子很焦急,一看到我,馬上把我拉到一邊,眼神稅利地看着我。
“怎麽了?一天不見,想我了?”我已經可以很輕松地同石三生開玩笑了。
我把他從千兒殿帶回陽世,就曉得他再也不能回陰司去了,現在住在一起,我感覺這日子過得還是很舒心的。
石三生這人不怎麽愛說話,但是他對我沒有壞心,我總算明白了媽媽當初給我的忠告。
“小靈,有一些事,我未同你講明。”石三生讓我靠到牆上,他一隻手指捏了一個盤龍指,另一隻手探上我的頭頂。
從旁人的視線來看,應該是一對情侶在角落親親我我。
我問道:“什麽事啊?是不是關于石骨?你現在後悔了,想回陰司了,所以又來抓我回去血祭?”
石三生放在我頭頂的手加重了些力道,閉起眼睛,沒有回話。
我呵呵傻笑幾聲,知道石三生當然不可能是來抓我回陰司的,隻是想看看他無語的表情而已。其實逗他還蠻好玩兒的。
好半晌,石三生才從我頭頂移開:“小靈,石骨的靈力太過強大,而你八字純陰,本身就是靈體,人間的肉身承受不了如此強盛的靈氣,你要當心被石骨反噬。”
我揉了揉頭發,說:“最近白天怕熱晚上怕冷,我就覺得很古怪,原來是這東西在我體内搞的鬼。”
不知道享靈人創始者把骨笛印到我的身體裏幹什麽,直接像曆代掌位人一樣在手裏拿着不好麽?搞得我現在不人不鬼的,像個神經病一樣。驅鬼的靈力時有時無,還總有一些奇怪的記憶從腦中冒出來。就比如我驅鬼的時候,内心會非常的興奮,後來我想其實我應該沒那樣開心才對。
“石骨既然能左右我的思想,那我應該也能控制它咯?”我問石三生,“那你快教我怎麽操控石骨啊。我和石骨的靈力合二爲一,以後上天入地都不怕咯,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殺了所有的殿主,我要喝光他們的血,哈哈哈哈……我要成爲陰司和人界之主,我還要統領神靈,哈哈哈哈……”
“小靈!”石三生破了自己的中指血,抓住我張牙舞爪的手,在我的手掌心畫了一道血符。
遠處走來幾個人,我很熟悉,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了,隻知道我自己現在非常的開心。整個身體像是飄在了空中一樣,軟綿綿的,看到空中有許多來不及逃散的魂魄,我一下把它們吸到了嘴巴裏,味道真好,我好快樂。
“石大哥,小豬怎麽了?”七鳳的聲音。
安晨道:“是不是又發作了?這骨笛靈力太強,你有沒有什麽辦法把它從小豬體内提出來?”
七鳳說:“是啊石大哥。以前上學的時候小豬最多會半夜夢遊,然後到墳地裏說要殺鬼取魂,可現在你看,這些天她的情況越來越糟了。尤其是昨天……太可怕了,安晨你說。”
“昨天小豬在來銀路上殺鬼,還到河邊去撈浮屍。”安晨接過話頭,“那些屍體我一看就知道不是真實的,隻是些虛影魂魄而已。可小豬能把它們又重新變成死前的模樣,然後吸取它們的精魂。那屍體全部擁擠在河水裏,層層疊疊的,無聲無息,有些還随着小豬的動作緩緩旋轉翻滾。我看着都惡寒,可小豬居然不怕,她還大笑……”
七鳳道:“那是小豬無意識的情況下才這樣的,她以前夢遊的時候還是很乖的,隻是到墳地裏曬月亮。”
我能聽到這些話,我掙紮起來,卻反抗不了石三生,隻感覺他把我抱起來,快速地奔走。七鳳和安晨在後面跟着。
我體内有一個聲音在說話:“别相信他們,他們都是壞人,他們都把我們分開……”
我同意:“嗯,我們的靈力都那麽強大,我不會讓誰将我們分開的。”
“那我們先一起稱霸人間陰司好不好?”
我附和:“好……”想了想,“不好……不要,我不要統領什麽人間鬼域,我隻想一家人平平淡淡過日子……”
那個聲音在誘惑我:“那你忍心看着我去死嗎?”
“我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頭好痛,好痛……”
“小靈别怕,我在。”石三生輕輕撫上我的背心,我感覺有一股暖流順着我的背流到了四肢百骸。
那個聲音在尖叫,它害怕了,它怕石三生,它在逃跑。可是我舍不得它死,我又把它拉了回來……
“你……”我頭非常地疼,但我不得不提醒石三生,“你……你不要……不要傷害它……它也很可憐的……它……”
七鳳道:“怎麽辦?是去醫院還是先小豬家?”
安晨也開了口:“石大哥,我怎麽瞧着小豬有點像是護着石骨的意思?”
“她們本來就是一體,互相保護是正常的。”石三生把我抱緊了些,行走的速度更快了,像飛一樣,我感覺還有幾滴水滴到了我的嘴邊,我伸出舌頭舔了舔,有點鹹腥。
“要趁石骨内的惡靈出世之前,将它逼回去。”石三生下達命令,語調淡淡的,“小高,安晨,你們先打車回去,我抱小靈前行的速度會比較快。”
“好。”
“好。”
耳邊那些聒噪的聲音沒了,我躺在石三生的懷裏,很安适。
石三生走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我家。楚臣在睡覺,媽媽迎了出來,詢問了一下情況,然後帶我們到了她的書房。
我被媽媽關進了那口大箱子,裏面都是她平常做法事的穿戴之物,雖然睡在上面很柔軟,可是我不想待在這個黑漆漆的箱子裏面,我好害怕。
石三生和媽媽在箱子外面對話。
“小石,按理說骨笛是我團傳位之物,不應該這麽邪氣才對啊?怎麽還會吞噬爻爻的意識?”
“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若想完全将石骨融合,必須要經曆這一關。這是她命中的劫數,誰也幫不了她。”
“可你是一殿主,連你都沒有辦法?”媽媽小聲抽泣,“爻爻從小心善,要不是有了楚臣這個事,她也不會渾身帶刺地與人相處。她這是怕啊,她要是不這樣,别人不僅會背地裏指責她,更會當着面數落楚臣是個私生子,沒人要的野孩子啊。爻爻當臣兒性命一般,怎麽會忍心叫别人這樣說閑話……”
“她……沒有告訴你?”
“何靖多好的一個男孩子,又溫柔又體貼,對我們爻爻也好,我跟她爸一早就商量好了,等爻爻畢業他們就訂婚。”媽媽回憶起來,“都怪楚臣那個天殺的父親,是他,是他毀了我們爻爻一生的幸福啊。嗚嗚……現在爻爻在這裏九死一生,那個人連看都沒來看上一眼,你說這是前世造了什麽孽哦……”
我聽到他們在争論什麽,可我身上好冷,像掉進了冰窖一樣,四面八方迎來的冷氣将我的整個身體刺得千穿百孔。冷氣就從這些孔裏往内滲,一陣一陣在我的體内彙成一股冷流,四處遊走,然後全部定格在我的右邊身體裏。
突然又有一團火從我的心口蹿了出來,彈指間就焚燒了我的左半邊身子,疼痛的灼熱感讓我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來。
我一想,這是在家裏,楚臣還在睡覺呢,我不能吓到他。于是拼命地用手砸大箱子,咬着牙,忍住痛。
牙已經出血了,嘴唇也被我咬破了,我仍然忍着,我怕把楚臣吵醒。
全身一半被火燒,火辣辣地疼,一半又被冷氣吹透,打着冷顫。我此刻真的想死,我想死,可是我不能死,我有媽媽,我有兒子。我要想點别的什麽事來分散一下注意力才行。對,别的事。
我現在要當自己是一塊肉,假裝我隻是我的手指頭,我的手指頭被人砍掉了,那手指頭還會疼嗎?肯定不會疼了。因爲我已經脫離了神經中樞的控制,接收不到大腦下達的疼痛指令了。
可我還是痛苦難忍,我不是手指頭,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的大腦在強烈地反應着我現在非常非常的痛,遠勝過我以前生命裏所有的痛楚。哪怕是生孩子的痛。
我忍不住了,我快要死了。不行不行,再想想别的……
我現在正站在二十四層的高樓上,正往下跳,這樣在受到驚吓的過程中,我的大腦皮層會麻木神經系統,這樣疼痛和痛苦就會減少一些的。
我現在是等待被槍斃的犯人,執行官能一槍就爆掉我的頭,我就不會這樣恐懼和痛苦了。
我死了,我躺在地上,偶爾跳動一下。我感覺不到疼了,因爲神經中樞已經死了,沒有感受器,我隻是一具屍體,隻會簡單的反射弧動作,感覺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