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鈴铛聲悠遠綿長,哀怨無比。随着這些聲音漸近,我看到一排黑影從東面的牆壁裏穿了出來。他們排成一列長隊,緩緩行進,非常有秩序。
石三生沒有說話,隻擡手輕輕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邊輕言:“噓……别出聲,是陰兵巡邏。”
我身子顫抖起來。石三生現在勉強能站立,而我還隻是個半吊子通靈人,哪是這些陰兵的對手。要是被發現,該如何是好?
石三生示意我躲到馬車裏面去。
這裏的馬車沒有上架子,也沒有馬兒,車廂是直接放在地面上的,我們鑽進去,車體擋兩個人足夠了。
那些陰兵隊朝着我們慢悠悠行走,我竟然能透過馬車,看到外面的情景。仿佛一塊玻璃,晚上從屋内往外看,能看得一清二楚。而從外面看裏面,則模糊一片。
我想這馬車大概就是這麽一個狀态。
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黑影打着白色的旗子,帶領後頭的黑影整齊前行。幾十人一行,很快就從牆壁裏全部冒了出來,走得離馬車非常的接近了。
我躲在石三生的懷裏,心神漸漸靜了下來,反而沒有先前那麽害怕了。
拿白旗的那個帶頭人穿着純黑的盔甲,跟在他後面的,是八個黑影擡着的一面大鼓。鼓的四周挂滿了青銅鈴铛。此刻沒有人擊鼓,所以隻有鈴铛聲,飄飄忽忽的。
最後面的一個人拿着一個長長的骨角,沒有吹奏。因爲我除了鈴铛聲,沒有再聽到别的什麽聲音。
這些人的臉色都非常的蒼白,跟身體的黑影相撞,顯得非常的不協調。尤其是他們的臉,面無表情不說,還每一張都很長,像馬臉,比普通人長了好幾倍。所有人的長像都一模一樣,都是長臉白面,像紙糊成的一樣。
他們輕飄飄地前進,速度卻不慢。
這隊陰兵從這面牆壁直接穿到了對面的牆壁,消失了。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看到那面牆裏緊跟着出現了一位老婆婆。她一身唐裝,頭發一絲不苟地绾了一個唐髻,上面插着一支簪子。
她沒有在大殿内停留,也跟着陰兵穿到了那面牆裏。隻不過,她在進去的一瞬間,回頭朝我和石三生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那一笑明顯有着很深的含義。
她發現我們了,但沒有拆穿!
她是誰?
“快走……”石三生把我推出馬車,擡手,嘴裏念了一串咒語,然後我就看見他的手上憑空出現了一把黑色的長劍。
他把劍遞給我,又催促我快走。
我看他一臉的血,心一疼,輕輕走上去替他擦幹淨,回:“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下這個決定,不爲别的,隻爲楚臣。
石三生是楚臣的父親,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好,那去陰木樓。”石三生也沒跟我客氣,直接整個人扒在我的肩上,指給我一個方向,“走這邊……”
石三生是陰司的官差,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的熟悉。他帶着我東躲**,繞過那些陰兵所在之地。
我發覺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大了,之前在喉嚨洞的時候,我都扶不動石三生,但現在摟着他我都能健步如飛,甚至我想我還能夠背着他,那樣速度還能更快些。我感覺有點奇怪,尤其我剛才還失血過多。
不要問我爲什麽魂魄也會流血。魂魄還會餓,還會種菜呢,你信麽?你要是哪次做夢,夢到自己不小心進到了一個菜園子裏,把青菜苗給踩死了。哈,那你可得當心了。
我和石三生在一座樓閣前停下腳步。
這是一座非常有民族特色的小樓,上面用小篆寫着‘陰木’兩個字。
說是小樓不如說是個塔吧。八角形,共九層,純黑木建成,上面安着琉璃瓦頂。有些小華麗。不過,跟之前的千兒殿一比,這裏就顯得很寒酸了。
石三生進去陰木樓裏,卻讓我在門口等,說這裏還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我一個人等得正着急,石三生拿着一截樹藤走了出來。跟千兒殿阙門上雕刻的差不多種類。
他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而我覺得自己之前失的血也已經重新造回來了。年輕就是好,造血功能強,身體恢複得快。
“這是陰木藤。”他把樹藤遞給我,“我附到上面,你帶起來方便。”
說着就化成一縷輕煙,鑽到了陰木藤裏面。
我忙把陰木藤放入懷中,然後心裏一怔。媽呀!我不認識路,要怎麽回陽間?
“往左行一裏,是三途河,跳下去。”石三生在陰木藤裏告訴我該怎麽走,見我輕輕啊了一聲,他又道:“放心,我已經解了這河水的戾氣。河裏會有鐵鏈牽引,你抓住鏈子順水往上遊,會看到黑霧崖,攀上去是祭祀台,之後再走十裏便是半步間了。”
“我試試……”我揉了揉鼻子,準備上路。
石三生又囑咐:“記住,千萬别碰到陰木藤。我是說,活的陰木樹生長出來的藤。”
“哦哦。”我點了點頭,“路上有什麽事情,你再出聲告訴我。”
“不行。你必須靠自己,我一出聲會露了行蹤。”
“哦……”
我輕輕拍了拍懷裏的陰木藤,深吸兩口氣,往左走去。很快就看到了一汪水,混濁無比,正是三途河。河邊的兩生花盛得正豔,隻有花沒有葉子,花瓣赤血欲滴。
一路上都挺安全的,甚至連一個陰兵都沒有碰到。我想應該不是我運氣好,正好碰上了陰司大請客,将那些陰兵都招了回去喝酒,應該是有人提前幫我清理了。
可是,又會是誰在幫我們呢?
站在三途河邊,沒有看見上回的那個渡船。我想起石三生說将那個渡河公扔到了水裏,不知道後來有沒有新的渡河公上任呢?
我踟蹰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跳了下去。
這次我是有了準備,雖然我遊泳技術不行,但是閉氣的時間還是蠻長的。我在水裏摸索了一下,沒有找到石三生說的鐵鏈子,氣又換不過來,所以就又退到岸上來。
石三生現在不方便說話,我得自己想辦法才行。
怎麽辦才好呢?
我平常做事優柔寡斷,大多不是七鳳和安晨幫我做決定,就是指望爸爸媽媽替我解決。就連生楚臣這件事,爸媽頂的壓力比我要多上好多倍,可他們依然将我藏在自己的翅膀下面,不讓我受到一點傷害。畢竟未婚先育,而且孩子爸爸下落不明,是件很不光彩的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靠自己來保護他們。
要說我當初懶,也有懶的好處。
宅在家裏的時候,我對古文有過一些研究,所以對古書也非常感興趣。那時候雖然我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但是對于一些稀奇的事件特别上心,所以我想到了在一本書上看到過的一個法術。叫,疊魂。
疊魂顧名思義就是将魂魄疊起來。我要利用這些疊起來的魂魄,過三塗河。
在陽間,施這個法術,是将人的魂魄生生抽出,然後再疊加起來。那是一場血腥殺戮,畫面簡直慘不忍睹。不過我現在不是要将人的魂魄抽出疊起,這裏是陰司,最不缺的就是魂魄,直接招來就行了。
我割開自己的左手手指(因爲右手手指是骨笛所化,專門驅靈的),将血滴到三途河裏。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利用血腥味先将水裏的水鬼引上來。
這裏沒有陰兵,我來過許多次了都沒有看見過。三途河隻是新魂路過的地方,沒有多少陰兵會到這裏來巡視。一方面是因爲剛死的人還比較迷茫,不是在這裏等着自己的初交之人牽引,就是渾渾噩噩地被鐵鏈束縛,引到下一個目的地。另一方面就是這裏的怨氣太重,光看這綿延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兩生花就知道,待在這裏必須要有很強大的靈力,以免自己不被這裏的怨念所影響。
陰兵不過是八字比較陰屬的人死後的魂魄所形成的,受了十大殿主之恩,不再去轉世爲人,隻在陰司當個小官差。所以這類魂魄的靈力一般不是很強。
陰司十大殿主挑陰兵也是有要求的,不然要是他們的靈力過強,這殿主之位怕是要受到威脅了。因爲陰司的陰兵何以千萬,而殿主隻有十位。
而先前我怕被陰兵發現,倒不是說有多懼怕他們身上的靈力,而是怕招來這十位殿主。隻要其中之一,就可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我。
很快,我就看見有一些黑影浮上了水面,尋着我的血氣來到了三途河邊。
我心說對不起了,你們已經是水鬼,根本就沒有自主意識。現在我施法将你們疊加在一起,也隻是爲了過河而已。等我回了陽世,七月半的時候多給你們燒些紙錢吧。
我在三途河邊用左手血畫了一個圈,大概巴掌大小。然後将自己的血液不停地滴到那個圈裏面去,以引來更多的水鬼。
河裏的水鬼立即就炸開了鍋,特别興奮地朝我遊來,連他們最不敢靠近的兩生花都不怕了,直朝岸邊飄。可是他們是水鬼,哪裏能到岸上來。所以都隻能一層一層地堆積,越堆越多。後面的水鬼不明所以,隻曉得前面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就一個勁兒地往前面沖,前面的水鬼就被後面的水鬼給擠得變了形。但是他們不能上岸,又不能退後,隻能被擠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我冷笑起來,仿佛看見他們對血這樣的貪婪,心裏非常的滿足,非常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