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天氣很好,當我收拾好房間準備下樓準備早餐的時候,兒子何景天鬼鬼祟祟地走到我身旁,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道,“媽媽,姐姐要跟文正哥哥私奔,我給你賭這個月的零花錢,她絕對去不了。”
“私奔?”我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一會兒,才摟着兒子的肩膀說道,“你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
兒子已經十五歲了,一個暑假長高了半個頭,我穿起高跟鞋才勉強到他的耳根。話說女兒的相貌随父,兒子随母,所以何景天還是跟我長得挺像的。很多時候我們一起上街,别人都會誤以爲我們是姐弟。
我探起身看了一眼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何欣悅,從她陰霾滿布的臉容看來,接下來一定會有場激烈的争吵。
“我用你兩個月的零花錢,賭你爸阻止不了她去。”其實不用何景天解析,我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何欣悅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剛上大學一年級。歲月不饒人,在我們老去的同時,她也落成了一個标志的少女。
因爲我們和陸家關系很好,所以何欣悅與陸文正算是青梅竹馬,從小就認識。陸文正也長成了一個小帥哥,不但學業優秀,而且性格穩重。所以我和林芷晴私底下總是開玩笑說,他們要是能湊成一對,可以把聘禮和嫁妝都省了。
可是陸文正總是對何欣悅不溫不火,隻會在偶爾的聚會中與她閑聊幾句,更多時候都是擺出一副冷酷的樣子。倒是何欣悅,像着了魔般迷上了酷酷的小帥哥,從小就把嫁給陸文正當作自己的奮鬥目标。
我和何景天繼續順着樓梯往下走,毫無意外地看到何紹偉正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一臉陰沉,正襟危坐。“我說最後一次,不準去!”
“我已經成年了,去不去由不得你說!”何欣悅的臉上還挂着晶瑩的淚水,柔弱的樣子更顯得楚楚動人。“我喜歡文正,我就是喜歡他!”
何紹偉怒了,從沙發上站起來,指着何欣悅開始罵道,“你才十九歲,就要跟着他說要去流浪。女孩子怎麽可以這麽随便,你還有沒有廉恥。”
流浪,其實就是陸文正的畢業旅行。他繼承了父母那種愛冒險的性格,大學畢業前打工存了一筆錢,準備下周到**旅行,然後過尼泊爾。何欣悅知道以後,非要嚷着跟去,還對林芷晴好言相哄,請求她開聲讓陸文正帶着她。
雖然十萬個不願意,可是陸文正是個很孝順的兒子,隻要母親開聲的請求,隻要是他能做到的,都會滿足。
倒是何紹偉,自從知道女兒有這種打算以後,整個人的脾氣都變得暴躁起來,堅決阻止她跟随。我歎了口氣,緩緩地走到何紹偉身邊,拉着他的衣角小聲勸慰他說,“别動怒,一把年紀了,還跟女兒在置氣。”
徐徐回頭凝望着我,何紹偉的火氣也滅了不少。他苦惱地抓了抓頭頂的白發,一副沮喪的樣子。“老婆,你女兒說要跟着陸文正去**…你說還這麽小,怎麽能跟男人獨自出去。”
我拉着何紹偉的手臂,把他按坐在沙發上,好言相勸,“女兒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何況文正不是其他人,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是什麽人,我和你都再清楚不過的。”
“可是…”何紹偉依舊一副全世界欠他錢的表情,黑着臉壓低聲音說,“要是便宜給那小子怎麽辦?女兒才十九歲…怎麽可以談戀愛。”
我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這麽幼稚的說話能從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口中說出。親愛的,我十九歲的時候已經認識你,然後讓你騙上.床了好不?
何欣悅憤怒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高聲反駁說,“媽媽也是十九歲就認識你了,外公有這麽對她嗎?你沒有權利阻止我追求幸福,我這次去定了,誰也阻止不了我!”
沒等我反應過來,何紹偉已經迅速從沙發上站起來,火遮眼般“啪”一聲甩了何欣悅一巴掌。我和何景天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女兒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何紹偉如此動怒。
女兒從小就是爸爸的小心肝,何紹偉舍不得打孩子,特别是女兒,就連高聲吆喝的時候也很少。可是進入青春期的女兒越來越反叛,空閑的時候喜歡約上一大幫同學去KTV什麽的,有時候會夜不歸家。
其實這也沒什麽,十九歲的女孩子就該擁有自由自在的生活。她雖然從小被何紹偉寵壞了,可是自小懂得分寸,不回家的時候也不過是到閨蜜家裏玩耍,從來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隻是在何紹偉眼中看來,她想要戀愛,想要追逐自己喜歡的男生,就是一種背叛。
誰要讓女兒就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何紹偉在這方面很固執,怎麽也無法接受女兒已經長大,不再與自己分享秘密,不再趴在自己大腿上撒嬌的事實。
“你打我?”何欣悅捂着紅腫的臉頰,淚水奪眶而出,哀怨的眼神看上去就像受傷的小綿羊,讓人看到也覺得心痛。“長這麽大,你還是第一次打我,就因爲我要堅持自己的内心,去追求屬于我的幸福?”
估計何紹偉也愣住了,剛才甩女兒巴掌的手還懸在半空,臉上早已浮起了愧疚的神色。“我…”
滿臉淚痕的何欣悅拿起桌面上的手表,狠狠地往地上砸過去,然後哭着沖出了客廳,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爸,你這次玩大了,姐姐要走了。”何景天這小子還不忘在一旁煽風點火,“以她的性格,可能真的跟文正哥哥去私奔了,以後也不再回來。”
我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嚴聲警告他說,“你快去追姐姐,要是追不回來,你自己看着辦。”
何景天無奈地伸了伸舌頭,急忙換了鞋子,然後跟随何欣悅的身後跑了出去。
一臉憂愁的何紹偉跌坐在地上,臉色越發陰暗。他彎身拾起了地上的手表,發現玻璃已經碎裂,他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加哀傷。“不用管我,你快去追女兒。”
“女兒不用我追,她除了陸家,還能跑到哪裏去?等會兒我給芷晴打個電話,讓她幫忙安撫悅悅的情緒就行。”我坐在何紹偉的身旁,手指輕輕握住了被何欣悅砸碎的手表,“記得你把這塊手表送給她作生日禮物的時候,她高興得整個人從沙發上蹦起來,摟着你的脖子親了又親。”
無奈地笑了笑,何紹偉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比哭還難受,“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現在他心裏隻有文正,還有我這個爸爸嗎?”
雙手纏上了他的脖子,我的心裏也泛起了一絲酸痛。其實看着女兒長大,我的心裏也會有種不舍的情緒。可是我也是爲人女兒,對她的關愛和眷戀,也會化作祝福相伴。
倒是何紹偉,他似乎一直不能接受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也會在不久的将來嫁作人妻,離開我們過上新的生活。
“老婆,我這次做錯了嗎?”我知道何紹偉此刻的心情比暴風雨來臨前還要郁悶,他眼眸低垂,流露出對女兒的極度擔憂。
我輕咳了幾聲,直接說道,“這次你做得太過分了,女兒的自尊心比你還強,這麽扇她一巴掌,說不定會留下什麽陰影。”
“啊?”何紹偉大吃一驚,“不會吧,我們的女兒不會那麽脆弱吧?”
我丢給他一個“不要大驚小怪”的表情,然後拍了怕他的肩膀說,“她也隻是氣上心頭,才會說那些話。晚點她回來了,你跟他道歉,然後握手和好吧。”
身旁的男人又在陷入了沉思,可是這次,他臉上的擔憂,好像變成了尴尬。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到一小時,林芷晴已經給我打來電話報平安。電話那頭她的聲音有些擔憂,小心翼翼地問道,“悅悅的心情好像很差,躲在文正的房間裏哭了很久。”
我正在廚房裏準備午餐,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洗菜。“沒事,你讓文正把悅悅送回來,我剛好做了你兒子喜歡吃的菜。”
“好吧。”
我挂了電話,心情變得愉悅起來。如果給何景天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說我落井下石。可是隻有我知道,這些情況總會遇到的,如其逃避,不如積極面對。
其實何紹偉這次動怒,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心中的郁結一日未能解開,就會老是一副郁悶的樣子,我看着也心痛。
至于女兒,她的性格像我,年輕的時候總會沖動偏激,可是歸根到底,她對爸爸的愛,并不會比我少。如果讓她看到何紹偉今天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會于心不忍。
當我把午餐準備好的時候,陸文正已經陪着何欣悅回到家裏。何紹偉正坐在客廳裏看報紙,聽到陸文正與自己打招呼,隻是瞄了他一眼,很快又把目光轉移到報紙上去。
這厮真能裝,我就不信他把報紙拿反了,也能看得進去。
“吃飯吧,阿姨剛好弄了你喜歡的菜。”我把圍裙摘下來,熱情地招呼陸文正吃飯。
除了我和何景天,飯桌上三人都滿懷心事。特别是何紹偉,捧着飯碗也不夾菜,扒了幾口白飯,然後用淩厲的眼神盯着陸文正,然後又扒飯。很快一碗白飯見底了,菜卻沒有吃一口。
一頓飯下來,何紹偉一聲不吭地回到客廳裏,重新戴上老花眼鏡,繼續裝模作樣地看報紙。這次他并沒有把報紙拿反,可是眼睛卻不時地偷偷向我們的方向看過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放下碗筷對陸文正說,“文正,你過去陪何叔叔聊天。悅悅,你幫我收拾碗筷。”
“媽!”何欣悅似乎很擔心何紹偉會對陸文正說些什麽過分的話,想要開口拒絕,可是被陸文正搶先答話。
“阿姨,我知道怎麽做了。”他禮貌地放下碗筷,眼神示意何欣悅不要擔心,然後起身往客廳的方向走去。
我笑着勸慰何欣悅,“别擔心,你爸又不是頑固的老頭子,他會體諒你們的。倒是你,快幫我收拾碗筷,我今天做了甜點,文正最喜歡的芒果蛋糕。”
水龍頭“嘩嘩”的水聲也掩蓋不住何欣悅歎氣的聲音,我在小心地分切蛋糕,一旁的她卻憂心忡忡地問道,“爸爸在我走後有沒有發脾氣?他被我氣壞了嗎?”
“你不生爸爸的氣了?”我明知故問。
何欣悅頓了頓,難爲情地說,“他打我也不過是氣上心頭,今天我不該這麽頂撞他。可是我很想和文正一起去**,感受那份虔誠。”
看着與何紹偉神似的側臉,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記得她那時隻有七個多月,我卻被人劫持到廢舊的倉庫,然後當作誘餌把何紹偉引來,讓他當着我的面自殘。
我放下了手中的刀子,靠在櫥櫃上,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把當年的事情說給女兒聽。雖然我省略了很多驚險的情節,可是女兒聽完以後,整個人都呆住了,不可思議地盯着我,吓得雙手都在不斷顫抖。
“爸爸真的爲了我們拼了命?”何欣悅的雙眼微紅,似乎被當日悲傷的情緒感染到了。
透過廚房的玻璃門,我看到何紹偉正一臉嚴肅地與陸文正談論什麽,我知道他不過是想要确認他對女兒的心意。
“嗯,傷口很深,你姑父也說他差點就醒不來…還好有你在,因爲你,爸爸才有動力和勇氣渡過那次難關。所以他别特寵愛你,不希望你受到一點兒的委屈和傷害,才會對你管束太多。”何紹偉爲女兒做的事情何止這些,記得她小時候經常生病,是他徹夜不眠守着女兒。女兒的病好了,他卻累倒了。
目光再次望向何紹偉的時候,何欣悅臉上的内疚更加明顯。我知道她也很愛爸爸,隻是青春期的叛逆,讓這兩年來父女倆總是争吵不斷。
我不清楚何紹偉與陸文正之間到底談了什麽,可是自從他離開以後,何紹偉就獨自上了書房,直到晚飯的時候也沒有出來。
我讓女兒到書房跟何紹偉詳談,我相信他們都明白對方的苦心,隻是需要一個機會靜下心來溝通。
當看到何欣悅歡天喜地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我得意地湊到何景天的耳邊,壞笑着說,“願賭服輸,這個月的零用錢扣除!”
何景天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幾乎要捶胸大哭,“老頭子…還我零用錢…”
初夏的天氣很好,坐在卧室陽台的藤椅上,可以看到懸挂在半空中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地挂滿了天幕。晚飯過後,何紹偉拿了一本相冊,獨自在陽台這裏看了很久,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披了條圍巾,悄悄地走到陽台上,從背後擁抱着何紹偉的肩膀,溫柔地說,“老公,在看什麽?”
他緩緩地摘下了老花眼鏡,伸手揉了揉雙眼說,“孩子們小時候的相片,你看看,當年我們還很年輕,現在可是滿頭白發,身體也大不如從前。”
相冊翻到其中一頁,是我剛生下何欣悅的那天,何慕妍幫我們照的全家福。照片中的我一臉幸福地依偎在何紹偉的懷中,臉色蒼白,可是笑容那麽溫柔、那麽滿足。何紹偉穿着白色的襯衣,緊緊地抱着我的肩膀,溫柔的目光卻落在女兒的臉上。
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次當我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都會吃醋,抱怨說何紹偉看着女兒的時候,才會流露出如此感人的溫柔。可是眨眼間,當時瘦小的嬰兒已經長成了落落大方的美人兒。
“或許,文正會比我更愛悅悅。”何紹偉合上相冊,目光落在遠處的人工湖上,低頭在我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就像我愛你一樣。”
熱戀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我和何紹偉年老的時候,是否還會像當年那麽甜膩。事實證明,一把年紀的時候我們已經不懂得怎麽甜膩,隻知道隻要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會明白對方内心深處的想法。
“老公,你的腰好點了嗎?”我伏在何紹偉的耳邊吹氣,想起年輕時候的我們,忍不住輕咬他的耳垂。
淺笑幾聲以後,他忽然離開椅子,彎身一把将我抱起。雖然他現在有了啤酒肚,手臂也沒有從前那麽強壯有力,可是每次被他這麽抱着,内心依舊澎湃和興奮。
“老婆,我們很久沒有那個了…今晚我得努力努力,明天讓孩子們自己準備早餐,他們也該**了。”一抹壞笑爬上了何紹偉的嘴角,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都是笑紋,可是在我眼中看來,比從前更加性.感迷人。
嬉笑聲不斷,我像從前那般擁抱着何紹偉,心裏有種長期被蜜糖泡着的幸福感。原來愛情的保鮮期,也可以使一輩子。
隻要我們用心、用情、用愛去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