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綁着我雙手的麻繩,已經在三番四次的掙紮中松開了。可是沒等我逃離禁锢,撲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時,陳建軍已經早我一步沖到何紹偉的面前,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把他胸口的匕首拔了出來。
瞬間血如泉湧,從傷口處滲透出來,讓淺灰色的毛衣變成了死亡般的鮮紅色。何紹偉整個人癱瘓在地上,臉上隻剩下痛苦和絕望的神色,他下意識伸手想要捂住傷口,可是雙手顫抖了很久,也無力擡起。
“何律師,想不到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哈哈…”陳建軍上前幾步,腳上的短靴把何紹偉沾滿血迹的手掌踩在腳下,狠狠地跺了幾下。
汗水混合着鮮血染紅了銀灰色的水泥地闆,空氣中蕩漾着悲情的色彩。我的雙腳浮腫,被固定在椅子上太久,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艱難地走出兩步以後,重心不穩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紹偉…”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魂魄都被眼前可怕的一幕勾走了,不斷地重複着同一句話,“你撐着,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哈哈哈哈…”陳建軍的笑容簡直比撒旦還恐懼,他轉身看着我,雙眼充滿了殺氣。“多麽恩愛的夫妻,那我就幫你們在陰間團聚吧。”話音剛落,他彎身拾起從何紹偉身上拔出來的匕首,就像嗜血的魔鬼,臉上的表情因爲猙獰而扭曲,活像一條準備張口吞噬食物的蟒蛇。
面對魔鬼般的男人,我并沒有尖叫,也沒有反抗。或許事情發展到這裏,我已經想不到任何可以逃脫的方法。疼痛不已的雙腳就像灌了鉛般,根本動彈不了。低頭捂着隆起的小腹,寶寶強烈的翻動讓我的心情變得異常平靜。
“紹偉…”我的目光落在何紹偉的身上,他的身體開始抽搐,鮮血染紅了淺灰色的毛衣。他吃力地把沾滿血迹的手擡起,淚水從他紅腫的眼角滑落…
“雅文…”虛弱的聲音就像是末日的呼喚,把我們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抹去。
我泣不成聲,眼淚模糊了雙眼,伸出的手指抖動得厲害,想要上前抓住那隻曾經給予我溫柔撫.摸的手,卻撲了個空。
陳建軍高舉起匕首,靜止在距離我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刀刃的鮮血一點點地跌落在水泥地闆上。刀還沒落下,我的心已經撕裂了幾百萬遍。每一次的抽痛,就像被燒紅的鐵棒刻上了一個又一個的魔鬼撕咬後留下的烙印。
“雅文…對…不…起…”我看到何紹偉的嘴唇在蠕動,可是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眼神有種因爲悔恨而顯得空洞的哀痛。
空氣中彌散着凄涼的氣味,我目不轉睛地看着虛弱倒地的何紹偉,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他的名字。“紹偉…何紹偉…你不能有事,要是你死了,我和寶寶怎麽辦?”
或許就是我的這聲呼喚,喚起了他求生的本能。他吃力地探起身體,翻轉趴在地上匍匐向前,然後伸出左手抓住了陳建軍的腳。
“放…了…她…”何紹偉彷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堅定不移地吼道。
已經被仇恨迷.惑了心神的陳建軍,突然把對準我的刀鋒轉向了何紹偉,在我意料不及的時候狠狠地落下…
“紹偉!”我竭斯底裏地吼道,身體如同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封閉的空間突然響起了刺耳的“砰---砰---”聲,那把染血的匕首瞬間從陳建軍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他黑色的靴子上。剛才被何紹偉撬開半米的卷閘,被一群穿着警服的男人強硬推起,我看到走在最前端的男人手中正緊握着一直手槍,飛快地向我們挪動了腳步。
吵雜的聲音響起,其中兩名身穿深藍色警服的男人,飛快地跑上前把陳建軍控制住。
緊随其後的是陸永軒,目光在觸及躺在地上的何紹偉時,神情變得十分凝重,飛奔到他身旁端下來,解下身上的圍巾捂住了何紹偉胸前的傷口。“快通知救護車進來…快…傷者失血太多…”
其中一名警察小心地把我扶起來,恐懼讓我的淚水早已流盡。酸軟的雙腿好不容易站穩,我跌跌蕩蕩地往何紹偉的方向走去,腳步在觸及那灘血迹時,身體一軟直接撲到在他的身上。
“紹偉…你怎麽樣?你快醒醒…”我抓住他的手,僅存的一絲溫熱似乎在逐漸退去。
陸永軒的臉色也變得慘白,小聲地安慰我說,“他失血太多,要馬上送去醫院,你不要太擔心,我會照看着他。”
不擔心?我看到凡事鎮定的陸永軒,右手在捂着何紹偉的傷口時,也在輕微地顫抖。
“你不要有事…不要…”粘稠的液體讓我幾乎抓不穩他的手,何紹偉雙眼緊閉,嘴唇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蒼白的臉上沾滿了濺起的血迹,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極端的恐慌不斷侵蝕我的内心,我忍不住嚎哭起來,“紹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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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門外。
醫生剛幫我包紮好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可是内心的痛,是任何身體上的疼痛無法比的。走廊靜得可怕,呼嘯的北風不斷地拍打玻璃窗戶,發出了刺耳的聲音,讓我的心情變得越來越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飄起了細雨。雨越下越大,瘋狂地拍打着走廊的窗戶,聲音凄涼而刺耳。我感到有點涼意,抱着雙臂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情依舊激動,那份牽挂、擔憂、恐懼還沒散去。
或許不能親眼看到何紹偉醒來,漫漫長夜無法入睡。
高跟鞋的聲音踩在淺綠色的地闆上,很快停止在我的眼前。何慕妍彎身坐到我身旁,把一杯熱牛奶和三文治遞給我,通紅的雙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嫂子,這裏很冷,手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餓。”我沉浸在深深的哀傷中不能自拔,連擡頭向她微笑的力氣都沒有。何慕妍把手中的大衣蓋在我的身上,然後把吸管插到牛奶裏,輕聲勸慰我說,“要是哥哥知道你因爲守着他而茶飯不思,會很擔心的。你也希望他醒過來以後,第一眼看到的是臉色紅潤的你,而不是現在這種蒼白的臉色,對吧?”
何紹偉關心的說話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強忍着内心的傷痛,顫抖着雙手接過何慕妍手中的三文治,輕咬了一口。可是我無法下咽,因爲這個世上愛我如生命的男人還在手術室内,生死未蔔。
現在才發現,沒有他的空氣,似乎每一縷都充滿了壓抑和痛苦。絕望和恐懼的感覺,讓我不能呼吸,不能下咽,甚至有種活不下去的念頭。
嘴角苦澀一片,是淚水。
“嫂子,不要太傷心,會影響寶寶的…哥曾經說過,他不能忍受你流下的任何一滴眼淚,他會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何慕妍擦了一把眼淚,輕輕把我摟入懷裏。她是何紹偉的妹妹,那種保護我的迫切心情很熟悉,我貼在她的胸前,淚水就像擰開的水龍頭,根本無法停下來。
我吸了吸鼻子,梗咽道,“慕妍你知道嗎?我在失去記憶的時候,你哥被任浩天兒子潑的硫酸灼傷了後背。我獨自一人坐在走廊上,不斷地向上天祈禱他能平安無事。那種感覺很無助,我無法想象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熬過那個漫漫長夜…可是他現在…”
接下來的說話我根本無法說出口,因爲隻要這個想法閃過我的腦海,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經就是繃緊得随時會斷裂。可是他現在傷得這麽重,如果醒不來,那麽我…我也不想活了。
何慕妍把脖子間的圍巾解了下來,細心地爲我擦拭眼角的淚水。“這條深藍色的圍巾我認得,永軒就是用這條毛巾紹偉按着傷口…你知道嗎?你哥…你哥的血流了一地…要是他醒不過來,我該怎麽辦?”
“别擔心,他一定會沒事的。他最挂念的是你和寶寶,他一定會堅強地度過這次難關,不舍得讓你擔心…”何慕妍把手覆蓋在我的肚皮上,輕輕地來回撫.摸。“寶寶乖,我們一起陪爸爸渡過這次的難關…”
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帶着口罩的護士匆忙走出來。我非條件反射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忍着小腿的腫痛走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慌忙問道,“裏面的傷者怎樣?他渡過危險期了嗎?醒過來了嗎?”
護士幾乎被我焦急的表情吓到了,難爲情地回答,“病人失血過多,醫院的備用血告急,現在準備去通知血站調過來。”
何慕妍也急忙沖了過來,低吼道,“我哥的血型跟我一樣,我可以輸給他。”
護士微微松了口氣,拉着何慕妍的手就往護士站的方向走過去,“那我先帶你去準備一下。”
何慕妍不忘回頭勸慰我說,“嫂子,你到休息室去等我,哥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嗯。”我含淚向何慕妍暫别,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髒急促地跳動,仿佛随時要迸出身體。坐立不安的感覺又再次襲來,我并沒有到休息室去,而是扶着牆壁,緩慢地走到附近的洗手間。
我彎身接着冷水洗了一把臉,刺骨的冰冷讓我頓時清醒了不少。看着鏡子中憔悴彷徨的自己,我的腦海中又再次浮現起那天早上幫何紹偉打領帶的情景。他在我的臉頰和肚皮上各親了一口,然後露出了比冬日的太陽更能溫暖我心的笑容。
在過去十年的記憶中,他在我面前總是笑得那般溫和。即使在我們冷戰和争吵的日子裏,他也不會像其他男人那樣脾氣暴躁,惡言以對,而是保持淡淡的,卻是無限寬容的姿态。
“紹偉,你一定要醒過來,我們還要共同迎接寶寶的到來,然後去複婚,此生此世不再分離…”我無助地撐在洗手盤上,想哭,可是雙眼苦澀難受。
突然之間,我的心像漏了一拍。脖子間的鑰匙項鏈毫無征兆地斷開了,跌落在白色的洗手盤上,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我連忙伸手想要接住,可是鏈子在我目定口呆之際順着去水口滑落,隻剩下鑰匙形狀的吊墜,孤零零地躺在洗手盤的中央。
在迪士尼的煙火下,他深情地擁抱着我,每次的進入和離開,都是溫柔和寵溺的。我躺在他的身下,握着這條項鏈,覺得自己幸福得就要幻滅。
---雅文,鑰匙是你,鏈子是我。我要把你綁在我的身上,一生一世也不讓你離開。
他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溫溫熱熱的,從我的嘴角一直滑落到鎖骨處,然後彙成小河進入了我的内心。
即使在失去記憶的那些日子,這條項鏈都從未離開過我。每次隻要感到心悸和頭痛的時候,隻要握着它,我的心情就會很快恢複平靜。
我好恨自己,恨自己眼睜睜看着心愛的男人受盡折磨,卻無能爲力;恨自己的軟弱和猶豫,因爲固執而把他一次又一次地推開…原來我愛他,愛得筋疲力盡,愛得瘋狂不已,隻是我一直在騙自己。他就是我的空氣,如果…如果他不能渡過這次劫難,我還有活下去的勇氣嗎?
“紹偉…紹偉…”我慌了神,顫抖的雙手試了好幾次才把鑰匙吊墜拾起。幾乎沒有思考多一秒鍾,我瘋狂地沖出了洗手間,強忍心中失重般的不适,直接小跑回到手術室的門口。
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隻見陸永軒獨自走了出來,緩慢地脫下了口罩,憔悴的臉上泛起了哀傷的表情。站在一旁的何慕妍瘋狂地拍打他的胸口,激動地放聲大哭。一時之間,拍打的聲音和哭泣聲交織在一起,就像死神到來前的響聲。
走廊像死一般寂靜,我屏住呼吸,雙腳像被繩索捆綁住一樣,每一下擡起都馬上被拉回。
“對不起…”陸永軒的聲音不大,卻含着萬分的惋惜和哀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