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何紹偉似乎很意外會在便利店看到我,驚喜的笑容馬上爬上了眉梢,可是我感到他笑得有些無奈。正如陸永城所說的,他整個人變得很憔悴,雙眼通紅,身上有一陣濃烈的香煙味。
他依舊穿着白襯衣和黑色西褲,襯衣的領子并沒有理好,看上去有點玩世不恭。他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卻拿着一打啤酒和香煙,估計看到我的視線落看他的手上,下意識地把啤酒放回一旁的貨架上。
再見時看到何紹偉如此失落疲憊的樣子,難免一番唏噓。在我印象中,他任何時候都是精力充沛、精神抖擻的,從來沒有看過他失意落魄的樣子。
他過得不好嗎?怎麽黑眼圈這麽大,從前會說話似的明亮眼眸也變得空洞無神?
何紹偉下意識地低頭盯着我的小腹,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溫柔。“最近胃口還好嗎?”
其實我知道他會偷偷打電話給我媽,了解我的近況。前段時間胃口不好,我每天都吃得很少,所以媽媽總是很擔心我的身體。可是她每天變換着花樣給我準備飯菜,後來胃口也逐漸變好了。
“還好,有心了。”這是我們離婚以後第一次再見,卻發現連打招呼都變得很客套。
何紹偉的目光從我的小腹移到我的臉上,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才說,“我送你回去,今天天氣轉涼了,有點冷,要注意身體。”
正在這時,程輝已經換好牛奶回到我的身邊。他不認識何紹偉,何紹偉也不認識他,沒等我開口,他便小聲詢問我說,“你想吃什麽?這裏附近有一間不錯的上海菜,不如我們去試試。”
“你是誰?”何紹偉站在我的身後,泛着兇光的眸光卻落在了程輝的身上。
程輝有些不好意思,回頭看着何紹偉問道,“你是?”
“前夫。”我淡淡地說。
聽到前夫二字,何紹偉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他用充滿抗拒的眼神盯着程輝,臉上浮起高深莫測的表情,聲音也變得冰冷而嚴肅,“你是誰?”
“我是雅文的…”當程輝想要把朋友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我已經接過他手中的牛奶,連同自己手上的果汁擺到收款處,催促店員說,“麻煩快一點,我們趕時間。
回頭又對程輝說,“小美在等我們呢,别在這裏浪費時間。”今天本該是愉快的聚會,卻被何紹偉的出現擾亂了我的興緻。程輝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特意回頭看了何紹偉一眼,然後自覺地掏出錢包付款,準備離開。
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何紹偉兩三步走到我的身邊,抓住我的手臂,語氣有些急切,“爲什麽這個月沒去原來的醫院産檢?”
産檢?我出院以後就沒有再回到陸永軒所在的醫院産檢,而是選了離家最近的。因爲那裏有太多我不希望再去記起的回憶,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标志就是舍棄曾經的東西。
我有點愕然,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看着眼前曾經無比熟悉的男人,此刻卻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望着我,讓我感到氣憤不已。“何紹偉你找人盯着我?”
“我隻是關心你。”何紹偉的掌心微微發燙,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憤怒,早已滲出了汗水。
狠狠地抽回自己的右手,我厭惡地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撞在程輝的身上。他扶着我,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身份比較尴尬,隻是輕聲地問道,“雅文,你沒事吧。”
“沒事。”我回頭看了一眼何紹偉越發陰沉的臉,嚴聲警告說,“我們已經離婚了,麻煩你不要對我糾纏下去,别忘了你的承諾。”
說完,我扶着程輝的手臂就往外走。我很厭倦何紹偉這種自以爲是的做法,總喜歡把我的行蹤掌握在手,無論以前還是現在。
經曆了這麽多磨難,我和寶寶好不容易回到平靜的日子,根本不想再與他再有什麽瓜葛。
我坐在二排的位置上,目光無意中掠過後視鏡,發現何紹偉像雕像那樣一動不動,站在剛才那間便利店的門口,直到車子已經離開很遠,他也沒有離開。
“雅文,你沒事吧?”程輝把車子停靠在學校門口,小心地問道。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應說,“沒事。”
狹隘的車廂内,我們就這麽靜靜地不說話。目光偶爾與後視鏡中的程輝對上,他也隻是淡淡一笑,并沒有繼續關心我和何紹偉的事情。真正的好朋友就是這樣,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麽也不做,隻是陪你靜坐,待你願意把心裏話說出口的時候,耐心地聆聽。
“你會覺得我狠心嗎?”凝望着不遠處的學校門口,我還是率先發了話。
程輝笑了笑,“女人懂得待自己好點就行,世事無常,活在當下。”
我歎了口氣,拿起橡皮筋把垂落的長發挽成發髻,“我現在什麽也不願意去想,除了寶寶。晚上睡不着的時候,時常在問自己,這個決定是否很沖動?寶寶沒有爸爸會快樂地成長嗎?”
“那你覺得小美沒有媽媽在身邊,快樂嗎?”程輝說着,打開車門走了出去,朝着學校門口身穿天藍色校服的小美走去。小美看到程輝以後展開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貼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兩口,臉上綻放如天使般的笑容。
程輝貼近小美的耳邊說了幾句,然後看到她飛奔着往車的方向跑來,打開車門一骨碌就爬了上來。“幹媽,你真的回來了?”
“是呀,回來第一時間就來接你放學了。”我在程美粉嫩的臉蛋上捏了一把,惹得她哈哈大笑起來。
程輝也上了車,回頭朝我們一笑說,“小美,幹媽有了寶寶,你要好好保護她。”
“真的嗎?”程美笑得眉開眼笑,整個人彷佛精神抖擻,瞪大雙眼看着我的獨自問道,“幹媽,你的肚子裏真的有寶寶嗎?”
我撫摸着她柔軟的發絲說道,“嗯,以後就有妹妹或弟弟陪小美玩了。”
程美高興得跳了起來,額頭直接撞上車頂,惹得我們捧腹大笑。
與程輝兩父女相聚,成爲了我懷孕以來感到最輕松和快樂的時刻。程美的媽媽雖然不在她的身邊,可是程輝一直父兼母職,對女兒愛護有加。所以程美總是笑臉迎人,不會應爲缺失了母愛而悶悶不樂。
看着互相嬉鬧的父女倆,我對那些未知的将來突然恢複了信心。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思考未來的方向,擔憂寶寶沒有爸爸的日子會很可憐。可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很多,隻要正确引導,也會健康快樂地成長。
程輝在送我回家的時候,陪着我走到家門口。他的臉上略顯擔憂,還是坦白地勸慰我說,“雅文,别擔心将來的事情。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可是直接告訴我。寶寶于我,就像小美和你的關系。”
我頓感欣慰,“輝,謝謝你。”
他寬厚的手掌落在我的左肩上,鼓勵我說,“你下次産檢是什麽時候,我陪你一起去。”
我的心中又再次泛起了暖意,程輝雖然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可是需要他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站出來。昨天我無意中說起産檢的事情,可能他從我失落的表情中讀懂了我的那份孤單,所以才會提出陪我去産檢。
我害怕寂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害怕。
其實我的内心并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堅強,我對所有人都會說自己很好,可是每次孤身一人在醫院的産前科等候時,看到其她孕婦臉上的笑靥如花,就會感到淡淡的失落。
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媽媽坐在客廳裏收拾茶幾上的物品。我看着桌面上的茶杯随意問到,“媽,家裏有客人來過嗎?”
“沒,這麽晚怎麽會有客人?”媽媽慌忙把東西都收拾好拿到廚房,把所有東西都往櫃子裏塞。
我疑惑地跟在她的身後,看着那些價格不菲的補品,恍然大悟,“何紹偉今晚來過?”
媽媽知道自己露了餡,回頭朝我讪讪一笑說,“其實紹偉很關心你,擔心你胃口不好,又怕寶寶營養不夠,所以…”
“所以他每周都會把這些東西送過來?媽,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和何紹偉已經離婚了,不希望再與他有什麽瓜葛。”我拉過餐桌上的椅子坐下來,抱怨說,“你收别人的東西,我會很尴尬。”
愣在櫃子旁的媽媽隻是歎氣,回頭看了我一眼語重心長地說,“他畢竟是孩子的爸爸,因爲你不待見他,每次過來都要避開你。紹偉也不容易,爲什麽你就不能對他寬容一點?”
寬容?
我真心不懂得怎麽去寬容一個如此冷血絕情的男人,每次夜裏睡不着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李曉蘭那張布滿鮮血的臉孔,像嗜血的魔鬼般死不瞑目,對我怒目而視。
“何太太,就讓何律師這次的傭金給你買一塊豪華墓地吧!”
别人常說陰影隻是自己築起的一道坎兒,可是這些經曆太深刻,我無法徹底從記憶裏抹去。上天讓我恢複那些年的記憶,我也無法像過去一年那樣什麽也不知道,活在何紹偉虛僞的寵愛下。
我看着那些包裝精緻的禮品,認真地說,“全部丢掉,以後也不要讓他出現在我們家。”
要分開就該幹脆一點,這樣藕斷絲連有什麽意義呢?
自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看過類似的禮品出現在家裏。倒是程輝,自從知道我懷孕以後,隔三岔五會給我送一些适合孕婦吃的新鮮食物,還美其名曰說是幹爹和幹姐姐準備的。
日子就這麽平靜地過着,我每天待在咖啡廳裏,空閑的時候會約上程輝和程美到公園散步、逛街。
直到有一天,何慕妍出現在咖啡廳裏,小圓臉上流露出無奈的笑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雅文,我媽明天從加拿大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