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何紹偉不會離開，站在病房外一直守護着我，直到深夜。
深夜時分，疲憊的我卻隻進入了淺睡，何紹偉蹑手蹑腳地推門而進，把病房的燈調到最暗，然後脫去外套在我的身旁睡下來。他小心地把手臂塞到我的脖子下，散發着淡淡煙草味的手指幫我梳理被淚水沾濕的長發。
“雅文，對不起。”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疲憊，蒼老得幾乎讓我認不出來。“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才會讓你受到這種傷害。”
我的淚水又再次滑落，他的指尖微微顫動，然後艱難地探起身體把吻落在我的眼角上。“雅文，對不起…”
失落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的孤寂和無助，我慢慢睜開了雙眼，呆呆地看着月光傾灑在雪白的牆上，有節奏擺動的樹影在不斷地晃動。
一切看起來是那麽的唯美，甯靜的月夜，緊緊相擁的我們。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可能抹殺。
我的情緒似乎從激動變成了麻木，不堪的畫面讓我的情緒進入了負面的谷底。我已經分不清是被人陷害後的憤怒，還是因爲自尊受到踐踏後對何紹偉的愧疚。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背叛了他那樣可恥。裸.露的身體不知被多少人看過，我不堪這樣的屈辱，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墜.落，即使是慘遭那些人的迫害。
“心情還沒平靜下來嗎？”何紹偉的嘴唇緊貼着我的發絲，聲音很小，卻在靜谧的病房裏顯得清晰無比。
我沒有作聲，也沒有否認。
“我知道你睡不着，可是請别把我推開，讓我陪在你的身邊一起共度難關，好嗎？”他想了想，嘶啞的聲音再次從我的身後響起。
沉默，或許是我唯一能面對何紹偉的态度。
“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一切都會過去的，我會陪着你。”我的雙手把我抱緊，低頭埋在我的頸窩裏，雙手在微微發抖。“我并非有心瞞着你…事務所的事情，可是我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甯願你打罵我，也不要一聲不吭讓我畏懼。”
這晚，何紹偉抱着我，輕聲訴說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許他處于保護我的心态，隻會把正面的事情告訴我，讓我覺得事務所遇到的威脅和迫害，隻是暫時的困境，他永遠不會讓我知道他壓在心底的那份彷徨和不安。
可是，我軟弱得一句勸慰的說話都聽不進去。
第二天中午，他一聲不吭地幫我辦理了出院手續，獨自收拾好行李帶我離開了醫院。
我靜靜地跟他回家，可是一直保持沉默。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變得一片灰暗，我活在自己創造的陰影中無法自拔，情緒一落千丈。
可能這次的事件讓我走進了死角，别人走不進來，我也走不出去。我像行屍走肉般活在何紹偉爲我築起的圍城裏，沒有思考，沒有笑容，更沒有溫暖，隻有冷冷的哀傷和痛心。
何紹偉一直努力想辦法哄我開心，他會到很遠的郊區給我買喜歡的甜點或蛋糕；或者買一些我喜歡的電影回家陪我看；他也會陪我在小區附近的公園散步，給我買棉花糖和檸檬茶，可是無論怎麽努力，我的笑容依舊無法重新爬上眉梢。
他讓鍾點的李阿姨改爲全職，每天變換着花樣爲我準備補身的膳食。
我乖乖地吃飯、睡覺，沒有拒絕何紹偉的陪伴，可是這種反常的安靜讓他更加難受。很多個天氣晴朗的傍晚，我獨自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望着窗外血染般的晚霞發呆。他會讓我依偎在他的懷裏，小心地梳理我淩亂的長發。
他的語氣是那麽的無助和傷感，“我們出去散心，好嗎？你不是說想去看海嗎？我們去馬爾代夫，然後去巴厘島，秋天到來的時候我陪你去溫哥華看楓葉，順便探望爸爸和媽媽…”
我點點頭，然後又拼命搖頭。擡頭看着何紹偉布滿血絲的雙眼，憔悴的臉容讓他看起十分哀傷。“我哪裏也不想去，就讓我在這裏靜靜待着。”
“嗯，你喜歡待在哪裏，我就會在哪裏。”
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無法走出這次意外，會繼續這麽頹廢下去，在别人的同情下苟且活着。這種頹廢的态度一直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讓我和何紹偉的身心都受盡折磨。
直到有一天，家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兩個多月沒見，林澈然依舊性感迷人，妩媚的臉上綻放如花般燦爛的笑容。她把一瓶咖啡豆擱放在玻璃茶幾上，嘴角的苦笑顯得有點不自然。
“雅文，這是我托人從印尼買回來的咖啡豆，希望你會喜歡。”
我木讷地朝她點頭示意，“謝謝。”
氣氛顯得有些尴尬，因爲我對她算不上喜歡，所以即使她忙裏偷閑來探望我，我也不會覺得感激。
我們都陷入了一種無奈的沉默中去，過了許久，她才輕聲問道，“何律師不在家嗎？”
“他回事務所了。”我靠在沙發上，拿起那瓶咖啡豆不停地玩弄。
林澈然歎了一口氣，語氣聽上去十分惋惜，“他把你保護得太好，估計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吧。”
我有點疑惑，側頭看着林澈然失落的神情問道，“什麽事？”
“他被協會暫停了執業資格，如果調查屬實，可能會永遠失去當律師的資格。”林澈然白皙的手指卷起耳邊吹落的一撮頭發，看上去甚至擔憂。“這個消息已經在行業傳開了，他辛苦經營多年的名聲，也許在将來的某一天，徹底成爲過去。”
當我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時，整個人都呆住了，“被調查？爲什麽會這樣？”我抓着林澈然的手臂，情緒變得十分激動。
她看着我，眼中閃過一絲傷痛，“這麽說，豹哥已經入獄的消息你還未知道吧？何律師爲了你，在處理這單案子的時候走了一些捷徑，已經被律師協會的人發現，上周開始進行調查…”
我的腦子“嗡”一聲被炸開了，這番信息量豐富的說話讓我幾乎招架不住。何紹偉當天說會讓那些人受到應有的懲罰，難道就是起訴他們？我已經見識過他們的狠毒和不折手段，何紹偉又怎會是他們的對手？
回想起他這個月以來的做法，我才恍然大悟。自從我出院以後的兩周，他會像往常一樣上下班以後，這些日子他幾乎形影不離地陪在我的身邊。
他悲痛的眼神、絕望的表情，除了對我的擔心，還因爲承受了那麽多的壓力嗎？他…
想到這裏，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
“雅文，雖然何律師三番四次叮囑我不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可是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林澈然拉着我的手勸慰我，“你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我相信你會從這次的陰影中走出來。何律師比任何人都關心和愛護你，他爲了你的事費勁了心神，也隻不過希望你能開心一點。”
“我知道…”我努力把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住，内心的酸痛卻像缺堤般湧出。“我都知道…”
我知道，我又怎麽會不知道何紹偉對我所做的一切？
雖然在經曆了這一切傷害以後，我的心麻木得就像死掉，可是當我知道他受到傷害的時候，心還會痛….他心中的痛苦又怎會比我少？隻是我的冷漠，讓他的心再鋪上一層冷霜。
我呆呆地看着林澈然那張精緻的臉容，惶恐地問道，“他真的會被吊銷律師執業資格嗎？偉文是他的心血，他怎麽可以倒下來…我…”
離開事務所兩個多月，我似乎對那裏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我能爲何紹偉做些什麽嗎？我該怎麽做，才能挽回這一切的錯誤嗎？
“協會那邊暫時未有消息，雖然風險很大，可是我們事務所的所有人都在堅持不懈地努力…所以你也要振作起來！”林澈然伸手輕拍我的雙肩，語重心長地說，“何律師心中的痛苦有多大，你大概比我更加清楚。現在隻有你一個人可以安慰他，成爲他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
何紹偉何嘗不是我的支柱？每天晚上當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像兩隻飽經風霜蒼鷹，互相舔對方身上的傷口。
從認識何紹偉的那天開始，他就從未遠離我。無論是天晴還是雨天，每次當我轉身的刹那，都會看到他站在我的身後對我微笑。
無論他的内心經曆多少痛苦，都會把最溫柔的笑容留給我，讓我感受那份被愛護和支持的溫暖。可是我從未想過，堅強如他，同樣需要我的支持和關愛。
林澈然離開以後，我迫不及待撥通了何紹偉的電話。他總是在第三次響鈴前接通了我的電話，喧鬧的聲音幾乎讓我聽不清他的聲音。
“紹偉，你在哪裏？”我的聲音有些激動，握着電話的手也微微顫抖。
他溫和的聲音如春風般在我的耳邊響起，“我準備回家了，找我有事嗎？”
“沒事。”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我忍住心中的激動小聲說道，“隻是…我想你了…”
“嗯，我馬上回來。”何紹偉随意應了一句，然後匆匆挂了電話。我獨自坐在客廳的羊毛地毯上，裝咖啡豆的瓶子被窗外的陽光折射出一圈圈光暈。我愣了好一會兒，伸手把瓶蓋打開，咖啡的清香撲鼻而來。
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我連忙把咖啡豆拿到廚房，翻出櫥櫃裏的咖啡機開始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