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爺爺輕聲勸他:“琛兒,你在這裏打擾叔叔阿姨這麽久了,怎麽能繼續打擾下去?聽話,我們回家去,媽媽在家等着你呢,自從聽說你不見了,媽媽每天以淚洗面,我們回去見媽媽好不好?”
怿琛用力搖頭,他不想回去,回去了就是他一個人了,陪伴他的,是看些看也看不完的書本,他不喜歡那些,他要和小琬在一起。
爺爺想了想,又說:“琛兒,你現在有病在身,要回去看醫生,等你病好了,可以再來找妹妹玩,你看你,說話都說不清楚,妹妹都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怎麽能玩的開心?”
怿琛猶豫了,是啊,他有病在身,他要去看醫生,等病好了,再來找小琬,那時候,他可以說很多話了,他要把心裏想說的話都說給她聽。
爺爺見他在猶豫,繼續說:“琛兒要做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以後才可以保護妹妹是不是?如果琛兒自己都不健康,又怎麽保護妹妹呢?”
怿琛覺得爺爺的話有道理,是,他要做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他要保護小琬,所以,他要回去看醫生。下定決心後,他走到清琬面前,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很快就回來。”
爺爺剛才的那番話讓清琬也有所觸動,不再像之前那麽難過了,朝他點頭:“我等你回來。”
“你等我,會很快的。”他目光晶瑩剔透。
“我等你,你說過要娶我的。”她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她還不明白“娶”字的含義,卻把他的話深深記在了心裏。
怿琛擡手幫她擦掉眼淚,緊緊抱住她:“等我們長大了,我就娶你。”
清琬眼淚嘩啦啦的流着,等他放開她,她朝他伸出小指頭:“我們拉勾。”
怿琛用小手指勾住她的手:“拉勾,一百年不許變。”他幫她拭去眼淚,轉頭問父親要手機号碼,父親隻好寫了給他,他把号碼塞到她手裏:“這是爸爸的手機号碼,你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到北京以後,就給你寫信。”
怿琛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雖然不是很清晰,但完全聽的明白,把穆彥文和爺爺都震驚了。
清琬含着眼淚,用力點頭:“好,我收到信,一定回給你。”
兩個人又抱了一會兒才放開,清琬一家人送他們到廠門口,怿琛上了車子,放下車窗看着他,還不忘囑咐:“小琬,你等我!”
清琬雙手放在唇邊,做出喇叭的形狀:“我等你。”她不知道什麽叫“我等你”,卻那樣輕易的許了他承諾。
隻是,她等,從小就在等,等到最後,花落人亡!
怿琛離開了,清琬每天都很不開心,她不知道失去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可是,再也沒有人給她讀故事,再也沒有人抱着她睡,再也沒有人牽着她的手,她覺得心裏空空的,好像丢掉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沒有了小哥哥,她也不想再出去玩了,調皮的性子收斂了許多,媽媽見她整日郁郁寡歡,就叫她練習寫字,以後收到小哥哥的信了,才知道怎麽寫信回給他。
清琬覺得媽媽的話很有道理,就讓媽媽買了本子,每天在家學習寫字,一天一天,她的字寫得越來越好看。
然而,一天一天,她卻始終沒有收到小哥哥的信,等啊等,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很久過去了,她依舊沒有收到小哥哥的任何消息,她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小哥哥忘了她,不想再要她了?
八月快要結束了,清琬要回老家讀書了,可她還是沒有收到怿琛的信件,她每天都要媽媽去看有沒有信,可是,媽媽去一次失望一次。
終于有一天,她等不住了,拿着怿琛給她的那個電話号碼,去小賣部用座機給怿琛打電話,小賣部老闆見她夠不着櫃台,就幫她撥了号碼,她拿着電話筒靜靜地等候着,電話那頭傳來聲音時,她高興的跳了起來,也不顧電話那端是誰,興奮的喊了一聲:“小哥哥。”
穆彥文沒想到清琬會打電話來,愣了一下才說:“是小琬啊,你找琛兒有什麽事嗎?”
“叔叔你好,我想找小哥哥,你可以幫我叫他嗎?”
“琛兒這會兒沒空,有什麽事你和叔叔說,叔叔幫你轉告給琛兒。”
“也沒什麽事,我就是想小哥哥了,他說給我寫信的,可是一直都沒寫。”
“琛兒很忙,沒空寫信呢!”穆彥文猶豫了一下,又說:“小琬,以後不要再打這個電話了,記住了嗎?”
“爲什麽呀?”
“沒有爲什麽,不要打就是不要打,就算你打了,琛兒也不會接你的電話。”
“爲什麽呀?”清琬不明白,小哥哥爲什麽不接電話,他明明說,想他了就打電話給他的。
穆彥文聲音清冷了幾分:“那裏有那麽多爲什麽,小琬你記好了,不要再打電話了,知道了嗎?”
清琬還沒有來得及回話,電話裏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她不知道忙音是對方已經挂了電話,所以還在那裏說着話,說了許久也不見有回應,她告訴老闆電話壞了,老闆看了看,告訴她電話沒壞,是别人挂了電話。
清琬很不理解怿琛父親這樣的行爲,回去後問媽媽,媽媽隻是輕聲歎息。
遲遲等不到怿琛的信,清琬心情越來越煩躁,非拉着媽媽去給怿琛打電話,媽媽犟不過她,隻好帶她去了,号碼撥通後,她緊張的等待,她多麽希望電話那頭是小哥哥,而不是那個會挂她電話的父親。
可是,對方的聲音傳過來後,她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很高興的打了招呼:“叔叔你好,我是小琬……”
對方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不是叫你不要打電話了嗎,小孩子怎麽不聽話?琛兒在家裏很忙,沒時間接電話,以後不要再打了。”
清琬什麽都還沒有來得及說,電話又被挂斷了,她拿着電話筒傻傻的站在那裏,心裏難過極了。
媽媽問她怎麽了,她要媽媽再打一遍,讓媽媽和叔叔說話,媽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無奈又撥了一遍,電話一接通,對方略有憤怒的聲音傳過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叫你不要再打電話了,你聽不明白嗎?琛兒有其他妹妹陪着玩,有沒有你都無所謂。”
媽媽被對方的聲音震驚了,愣了一下才說:“穆先生,你何苦這麽激憤,小琬隻是個孩子,你這樣疾聲厲色是不是不太好?”
穆彥文微微一驚,聲音溫和下來:“顧太太,麻煩你告訴小琬,以後不要再打電話,讓琛兒安心接受治療吧!”
“小琬隻是想念玩伴,你何苦阻止兩個孩子講電話?”
“顧太太,琛兒離開那天,想必你也聽到了,兩個孩子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讓他們繼續聯系下去怕是不妥,我一直很感謝顧太太對琛兒的施以緩手和悉心照顧,可是,兩個孩子真的不适合,與其讓他們長大了難分難舍,倒不如趁現在還小,直接掐斷萌芽。”穆彥文确實也是爲兒子着想,他不希望兒子撲自己的後塵,一輩子都覺得有所辜負!
清琬媽媽被一番話震驚了,當初的那句話,她隻是當做兩個孩子的玩笑,從未當真過,沒想到對方卻那麽在意,他的那一句不适合是不是在告訴她,顧家高攀不起穆家,叫他們不要癡心妄想。
清琬見媽媽在發呆,拉了拉媽媽的手:“媽媽,小哥哥接電話了嗎?”
媽媽反應過來時,電話已經被挂斷了,她放下電話筒,蹲下身輕輕撫了撫女兒的小臉,隔了片刻才說:“小琬,以後不要再想小哥哥了。”
“爲什麽呀,爲什麽呀媽媽?”清琬目光緊緊盯着她。
“因爲……”
“小哥哥他不喜歡我了嗎?所以不給我寫信,也不和我講電話。”
“小琬,聽媽媽的話,以後都不要再想了。”
“爲什麽呀?”
“小哥哥回去以後,有其他小妹妹陪着玩……”
清琬委屈的眼淚一下子就滾出了眼眶,難過的哭起來:“有其他小妹妹陪他玩,他就不要我了嗎,他叫我等他,他說會娶我的,他是個騙子,我以後再也不喜歡他了,我讨厭他。”
清琬哭着跑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笑過,她把他所讀過的童話書全部扔了,她讓爸爸把床也拆了,她讨厭一切和他有關的東西,他讨厭那個大騙子!
到了八月底,清琬離開深圳的時候,她始終沒有收到怿琛的任何信件,她幼小的心靈,真的被深深的傷害了。
因爲他小,她所付出的,是一顆沒有被污染的真心,可惜,得來的确是他的欺騙,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麽是恨,隻是告訴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
帶着對他的讨厭和一顆被欺騙的心,清琬離開了深圳,回老家讀書了,她到底隻是個孩子,回家後有其他姐姐哥哥陪着玩,她心情也好了起來,很快就和其他人融入在一起。
隻是,怿琛的事情在她心裏留下了陰影,她再也不敢對任何人全身心的付出,她把那件事放在心底,不想再提起,一輩子都不想再提起。
伴随着一天天長大,有些事情她逐漸忘記了,那段記憶被塵封,生活恢複如常,就好像,有個人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
可怿琛,卻心心念念執着了一輩子。
當初,怿琛回到北京後,立馬就給清琬寫了信,可他還不會寄信,也不知道該找誰寄,想來想去就把信交給了楊謹秋。那天下午,楊謹秋本來是打算出去幫怿琛寄信,突然接了一個電話,說有事讓她去公司,她就随手把信放在了床上,晚上穆彥文回家看到信過後,免不了有些生氣,就告訴楊謹秋,以後兒子的信通通燒掉,但是要告訴他,信已經寄出去了。
那封信沒有寄出去,而怿琛得到的消息卻是,信已經寄出去了,于是,他也開心的等着,等着小琬給他回信,可是,等了很多天,他都沒有收到清琬的回信,清琬的爸爸媽媽沒有用手機,他沒辦法給她打電話,又收不到清琬的回信,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又給清琬寫信,在信裏告訴她,收到信了要及時回,他還是把信交給媽媽,信再一次被燒毀。
遲遲等不到清琬的回信,他以爲小琬不理他了,着急的不得了,又寫了一封,這一次,他沒有再交給媽媽,自己跑去郵局,找人幫忙把信寄出去了,自己親手寄的信,他放心了很多,就安心的等着清琬的回信,隻是,他不知道,他所寄出去的信,在他離開郵局之後,被父親手下的人取走了。
他所有的信,一封沒有寄出去,他與她滿滿的期盼和癡癡的等待,被他的父親親手摧毀了。
後來,他極力的配合醫生治療,他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要好起來,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等自己好起來了,就去深圳找小琬。
他每天都要讀好幾本書,就像曾經每天晚上給她讀童話故事一樣,他刻苦的練習,讓自己聰明起來,那樣,他以後才能保護小琬,才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
時間一晃便是三年過去了,怿琛咬文嚼字變得清晰了很多,也不像以前那麽呆呆傻傻,他已經三年沒有小琬的消息了,纏着父親要去找她,父親一推再推,最後推不了,隻好帶他去。
那些天,怿琛的心情是說不出的興奮和激動,坐在車子裏,他一直想象清琬見到他那一刻的場景,然而,一場車禍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父親的去世讓他變得極度消沉,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親,更加不愛說話。爺爺和母親爲了安慰他,把一切責任推在了清琬身上,如果沒有清琬,他就不會鬧着要去深圳,如果不去深圳,父親就不會出事,他們給他灌輸着這樣的思想,可怿琛卻從未覺得是清琬有錯!
十八歲那年,他初次一個人到了深圳,去了清琬之前住的那個地方,隻可惜,時代已變,他所看見的,已經不是陳舊的工廠,而是滿目琳琅的商業,他與她就此錯過,再也沒有聯系上。
二十五歲,他去俄國之前,再一次去了深圳,他找不到那片樹林,找不到那個果園,也找不到他與她初次相見的那條街,隻是傻傻的站在十字路口,茫然的望着一切!
他想,他可能不會再來深圳了,這一次,他是來向小琬告别的。
馬路對面的超市門口,有幾個賣水果的中年人,他的目光落在水果攤上的桃子上,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他和她去果園偷桃被狗咬,她吓得滿地打滾的場景,不禁揚了揚唇。
記憶依舊是那麽的清晰,隻可惜,他與她再也回不去了!
二十二年後再次相遇,她那雙熟悉的眼睛讓他壓抑在心底的記憶,如潮水般猛烈襲來,而她,已全然塵封了對他的記憶,她也不會把睿智精明的他與呆傻不語的他聯系在一起。
隻是,她永遠都不知道,她的小哥哥等了她一輩子,他愛她,從小到大,從未更改!
他們從小就糾纏,糾纏了一輩子,卻沒能換來長相厮守。
如果還有下輩子,但願他們不會走的那麽艱辛。
飛機不知何時已經降落在雲南機場,乘客們陸續下機,穆怿琛微閉雙眼,安然的坐在那裏,似乎陷入了回憶的漩渦,久久不願醒來!
她給他的回憶是他此生不能忘懷的記憶,那是最美好的、最幸福的、最無憂無慮的,如果,回憶沒有病痛的折磨,就讓他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永遠不要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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