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謹秋臉色微微一沉，聲音依舊溫和如陽春：“我就和顧小姐說說話，還怕我吃了他不成？”
穆怿琛擰了擰眉，輕微點頭：“好，那你們聊。”他輕輕撫了撫我的手背，對着我溫潤一笑，示意我不要緊張。
我不緊張，面對那麽溫和的一位婦人，我緊張不起來，可是，我心裏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反感這樣的見面方式。
雙手不自覺的扣到一起，我沉默以對，靜靜地等着她所要說的話。
楊謹秋聲音不輕不重，恰到好處：“顧小姐，怿琛在外面等着，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今天來找你實屬冒昧，但有些話我也不得不說，怿琛是穆家的獨子，他身上的負擔很重，我也知道他對的你感情很深，所以，我不阻止你們在一起，但是，怿琛一定要有孩子。”
不反對我們在一起，又一定要有孩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不理解，疑惑的看着她。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疑問，楊謹秋溫聲說：“顧小姐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說起來，顧小姐的變故還有我的責任，我很抱歉，但怿琛身爲穆家唯一的後代，我不能不爲他的将來做打算，穆家的家業，還需要有人來繼承。”
不是說不拐彎抹角嗎，爲何還說的這樣不清不楚？我直接問：“伯母的意思，是讓我離開怿琛對嗎？”
“不，我說過，我不阻止你們在一起。”
“可我不能生孩，怿琛又必須有孩子，怕是不能兩全其美。”前段時間穆怿琛還拿着一塊玉給我，說他母親認可我了，當時我還當了真，原來，是我自己的異想天開了。
“萬事都有解決的辦法，我已經想過了，隻要你願意怿琛和别的女人生個孩子，你們可以繼續在一起，就算要結婚，我也承認你這個兒媳婦。”楊謹秋的聲音帶着母親的慈祥，明明很輕，傳進我耳膜裏，卻如轟轟隆隆的爆炸聲，餘音不絕！
穆怿琛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和我結婚！這樣的事情也可以有嗎？我聽着怎麽那麽想笑！
其他女人的孩子！要我以什麽樣的心态去面對那個孩子？當孩子長大了，問我是誰，我又以什麽樣的角色把自己介紹給他？
我接受不了！我沒辦法釋懷，如果穆怿琛真的能和别的女人生出孩子，那麽這個男人，我甯願不要！
見我不說話，楊謹秋又說：“我知道這樣做很委屈你，如果你還有更好的辦法，我也接受，隻要讓穆家有後就行。”
“隻怕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如果有，伯母也不會用這下下策。”就算我願意了，穆怿琛會願意嗎？他會爲了讓我們兩在一起，而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嗎？
“顧小姐，你也做過母親，希望你體諒身爲母親的一顆心，怿琛身體不好，我不想太逼他，你找個機會跟他說一說，如果能找到更好的辦法，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如果怿琛不願意呢？”
“怿琛願不願意全在你，隻要你點頭，他就沒有不願意的理由。”
“伯母的話我明白了，我會跟怿琛說的，若是沒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我站起身，等了片刻不聞她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穆怿琛站在門口，見我出來，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怎麽一個人出來了，媽呢？”
像是有一口氣卡住了出不來，憋得胸口隐隐作痛，我從他手中收回手：“在裏面，你要進去看看嗎？”
穆怿琛怔了怔，輕聲問我：“怎麽了，媽媽惹你不開心了？”他又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鼻子：“中午時間了，我們也沒吃飯，既然媽媽來了，就一起吃個飯吧！”
我還沒有答應，他就拉着我走了進去，楊謹秋見穆怿琛帶我進來也沒有震驚，仿佛她知道我會被穆怿琛再次帶進來，更準備的說，她了解他的兒子。
忍着一肚子的不舒服吃完了那頓飯，穆怿琛安排楊謹秋去家裏休息，楊謹秋說不想打擾我們，下午就回了北京。
她千裏迢迢來到上海，就是爲了跟我說那番話，可見，她是多麽的認真，多麽的重視！如果我不從，她會不會以死相逼要穆怿琛離開我？
我突然發現，擋在我們之間的障礙是無窮無盡的，趕走一個來一個，永遠循環，延綿不絕！
我們情深，奈何緣淺，我們所缺的，到底是什麽？是緣分，還是一個孩子？
一股酸澀湧上心頭，我用力咬住唇，把那些沒用的東西忍了回去。
穆怿琛問我去哪裏，去哪裏？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天下之大，仿佛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
昨天晚上沒睡覺，我也有些困了，就說想睡會兒，穆怿琛就帶我去醫院旁邊的酒店開了房間，哄我睡着後，他才離開。
一直睡到傍晚，穆怿琛過來叫醒我，他見我一臉睡眼惺忪的樣子，拿來毛巾給我洗了臉，笑着問：“清醒一些沒有？”
我隻是坐在那裏，并沒有說話。
穆怿琛坐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問：“媽媽對你說了什麽？”
我擡頭看着他，看了片刻才問：“你想知道？”
“當然，你說給我聽聽。”
“你媽媽說……”我猶豫了一下，聲音輕了許多：“她希望我同意你和别的女人生個孩子。”
穆怿琛的手微微一緊，忍不住咳嗽起來，我一驚，不禁有些着急，輕輕撫着他後背：“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答非所問：“這隻是媽媽個人的想法，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抿了抿唇，問他：“怿琛，你真的打算不要孩子嗎？以後……以後你老了，你們穆家的這份家業，誰來繼承？”
“所以呢？你是贊同我媽的意見，還是有别的想法？”穆怿琛反問，聲音明顯冷了許多。
“我……我不知道，可你媽媽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清琬，以後的事情我确實沒有想過，我也不想去想，闖到橋頭自然直，到了那一天，自然是有辦法的。”
“怕也隻是唯命是從。”
“清琬……”穆怿琛擡手捂着胸口，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臉色逐漸變得泛白。
我被他的樣子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麽了？”隻是說身體不好，怎麽糟糕到這種地步？上次去檢查，也沒說有什麽事啊。
穆怿琛搖頭：“沒事。”他的左手按在床上，似乎很用力，手背上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沒什麽大事，昨天淋了雨，有些感冒。”
“感冒雖然是小病，可總是不對症下藥也不行，起來，我們去做檢查。”我站起身，拉着他要走。
“真的沒事。”穆怿琛反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坐下身，微一用力就把我按在了被褥上，微微笑着：“你要不要驗證一下？”
我擡手撫上他的臉：“怿琛……”喚了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心裏很亂，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穆怿琛吻住我，吻了好一會兒才放開：“我們去吃飯，再去醫院看晨昕。”
在外面吃了點東西，我們就到醫院等孟晨昕的消息，爲了讓蘇淩薇放心，我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我們晚點回去。
一顆焦慮不安的心，是緊張又是害怕，生怕孟晨昕有個什麽不測，苦苦等到十點鍾，意見醫生從病房裏出來，我急着問：“晨昕他怎麽樣？”
醫生微微歎了一口氣：“沒有生命危險了，但也沒有蘇醒的迹象，怕是……”
“怕是什麽？”我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口。
“怕是很難醒啊，除非他自己意志力堅毅，否則……”
我全身發軟，整個人往後退去，穆怿琛急忙扶住我，我忍不住瑟瑟發抖，胸口一陣抽搐般的疼，我用手緊緊拽着胸前的衣服。
很難醒來！很難醒來是多難！他不可以醒不來，他不可以！！
穆怿琛見我情緒不受控制，極力的想讓我平靜下來：“清琬，你鎮定一點，晨昕他一定會醒過來的，他有淩薇和孩子在等着他，他一定會醒的。”
是，他有薇薇，他有孩子，所以，他的意志力一定會很堅毅，一定會！
穆怿琛扶着我，又和醫生交談了一會兒，醫生才離開，孟晨昕現在太虛弱，我們還不能進去看他，病房裏有護士看着，我們留在醫院也幫不上什麽忙，隻好回去了。
蘇淩薇那兒，怕是再也瞞不住了，可是，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麽開口，我該怎麽對她說？她又該怎麽來接受？
走到門口，我的腳不由自主的收住了，第一次，我那麽害怕面對蘇淩薇！
穆怿琛牽着我的手走上樓，蘇淩薇和昨天一樣坐在沙發上，見我們回來，她好似沉沉松了一口氣：“你們總算是回來了，叫人急死了。”或許是發現了孟晨昕不在，她臉色微微一變：“晨昕呢？”
我眼角一酸，一股熱淚湧上眼眶，伸手握住她的手：“薇薇……”我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怎麽了？”蘇淩薇的目光在我和穆怿琛身上輕輕一掃，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晨昕呢？他人呢？”
“晨昕……”穆怿琛一開口，也頓住了。
“晨昕是不是出事了？你們告訴我，你們告訴我啊！”蘇淩薇着急起來，聲音變得很洪亮，我第一次聽到她用那麽大的聲音說話。
“晨昕出了點意外，在醫院接受治療。”
蘇淩薇身體一軟，我急忙用力扶住她：“薇薇，你一定要堅強，你還懷着孩子，你要堅強起來。”
蘇淩薇有些木然，好一會兒才說：“我……我去看看他。”
“已經很晚了，你先休息，明天再過去吧！”
“我不放心，還是去看看比較好，看到了，我也安心了。”蘇淩薇意外的冷靜，推開我的手就要走。
“薇薇。”我上前拉住她，雙手握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忽然激動起來，咬了咬唇說：“别去了，去了也看不到，薇薇，你要相信晨昕，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他不會丢下你和孩子。”
“看不到！爲什麽看不到？他傷的很嚴重嗎，是不是很嚴重，嚴重到什麽地步，到什麽地步了？”
“薇薇，你不要激動，不能動了胎氣。”
“那你告訴我，你快點告訴我啊！”
“他……他在icu病房監護着，醫生不讓進去看。”
全身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樣，蘇淩薇整個人癱軟下去，我就快要扶不住她，穆怿琛慌忙過來扶她，輕聲說：“淩薇，你堅強起來，晨昕的意志力就是你和孩子，如果你和孩子有個什麽意外，他沒有了意志力，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u病房……”
她忽然掙紮起來，我和穆怿琛急忙抓住她：“薇薇，你保重身體和孩子，你知道晨昕很在意這個孩子，你若讓孩子有個什麽好歹，他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我要去看他，你們讓我去看他，晨昕，晨昕……”蘇淩薇掙紮着要推開我的手，眼淚汩汩而出，延綿成珠。
“明天，我們明天就去看他，明天就去好不好？”我們扶着她坐到沙發上，極力的讓她穩住情緒。
蘇淩薇脾氣向來好，性子溫溫柔柔的，我們勸了她一會兒，她就平靜下來，隻是麻木的坐在沙發上，什麽話都不說。
我和穆怿琛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就沉默的陪着她，一直坐到後半夜，她身心疲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穆怿琛抱她回了房間，我把汐汐抱到我們房間睡，以免吵到她。
那一晚，我和穆怿琛躺在床上，第一次有了生疏感，他不抱着我，我也不抱他，我們兩個就并肩平躺着，誰都不說話，誰都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我們帶着蘇淩薇和汐汐去了醫院，但是醫生說孟晨昕的情況不是很理想，一周内都沒辦法進去看，我們就站在窗外，遙遙相望。
蘇淩薇泣不成聲，唇都被咬出血來，我不知道她要用什麽樣的勇氣來承受這一切，如果是我，我想我一定會瘋掉。
我擔心蘇淩薇做傻事，半刻不敢離開她，每天在家陪她說說話，疏導她的心情。公司沒有了孟晨昕，穆怿琛一個人陷入了忙碌狀态，再加是年底，更是忙的不可開交，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短，說的話越來越少，而陌生和距離卻越來越多。
之後，穆怿琛回了北京，蘇淩薇情況也好了些，我們一起去醫院看孟晨昕，但醫院建議我們暫時不要太打擾病人，等他情況好轉一些再進去探望，故而，我們隻能隔着窗戶，遠遠的看着。
或許是有着孩子的緣故，蘇淩薇很快就振作起來，帶着汐汐搬離了我們的房子，她說想去以前和孟晨昕住的那個房子，我找了房東，把房子租了下來，過去幫她打點好後才離開。
那個房子有着蘇淩薇和孟晨昕的很多回憶，希望她會在回憶裏越來越堅強。
穆怿琛再來上海時，一同而來的還有孟晨昕的父母，那天下午，孟夫人找到我店裏來，一見面就直接甩了我一巴掌：“你這個掃把星，你把我兒子害成那個樣子，你高興了嗎？滿意了嗎？”
我無力反駁，隻能忍着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道歉說：“對不起。”
孟夫人冷哼一聲：“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麽屁用，能讓我兒子醒過來嗎？”她突然一把拽住我的頭發，像是恨極了，拼命的又拉又扯：“你自己說說，你害死了多少人，你怎麽不去死，你就應該去死啊！”
值班經理和管見她情緒激動，慌忙過來幫我，硬是把她拉開了：“這位女士，請不要在店裏鬧事。”
孟夫人似乎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跟我鬧，離開之前又警告我一句：“晨昕若是醒不來，我一定找人弄死你。”
我并沒有害怕她的最後一句話，腦中隻是不停的問我自己：我怎麽不去死！是啊，我爲什麽不去死，我就應該去死啊！
我死了就什麽事情都不會有了！眼淚落了下來，我哭着跑出了店裏。
孟晨昕父母在上海沒有地方住，穆怿琛就安排在了我們的房子裏，他們住在那裏，我沒辦法再過去住，也不想去蘇淩薇那兒打擾她，一時半兒也找不好房子，就住到店裏員工的宿舍裏。
從我搬出去以後，我和穆怿琛見面就更少了，偶爾他會到店裏來看我，慢慢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直接不去了，我不知道他在忙什麽，或許是公司的事，或許是江文茵的事，或許是孟晨昕的事讓我們之間有了隔閡，也或許是她母親上回的一番話讓他心裏茫然了，不願再見我……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這麽了！總之，沒有了往日的那番熱度，沒有了昔日的那些甜蜜，沒有了曾經的那種疼寵，沒有了過去那般親密，好像已經變得搖搖欲墜，風一吹便會轟然倒塌。
到了二月中旬，孟晨昕還是沒有蘇醒的迹象，我和穆怿琛也快半個月沒有見面了，一開始，我會去找他，但他總是在忙，去十次就是七八次見不到人，慢慢的，我也不想再去找他，如果他真要聽他母親的話放棄我，我也無話可說，我不怪他，是我自己生不了孩子，我能怨誰呢？
那天中午，我接到蘇淩薇的電話，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的無精打采：“清琬，怿琛住院了，你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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