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是把自己對工作的執着和熱情歸結于自私。按照這種說法,家庭生活中的慈和孝才是一對可以滿足日常的自私,可是無奈得很,連這種自私也漸漸消失,偶有突出些的,都要上道德排行榜,成爲“最美某某”。
當拿到杜立秋和陳全的DNA比對報告,楊萬沒有流露出一絲驚訝——他已于之前無數次驚奇的發現中推測出結局,不至于大驚小怪。杜立秋是不會輕易留下任何痕迹的,這種“不會”如果沒有一個尖銳的反擊最終會導緻楊萬的推測隻是一場推測。想到杜立秋就是兇手,一個做得細緻周密的兇手,他在做完一切後沒有一點提心吊膽,而是看着警察像狗一樣嗅來嗅去卻無所獲,他甚至比楊萬更享受偵查的經過——一念及此,楊萬的鬥志或自私的心理格外膨脹。
在等比對結果之前,楊萬發現杜立秋就住在何忠強做清潔工的小區裏。這是第N個巧合了,爲什麽在郭文飛的通訊記錄裏看不出異常,可以用這點來解釋——“郭文飛的行動可以通過何忠強的傳話由杜立秋授意。”
“有點拗口,可是我明白。”李金龍難得表示贊成。
“包括郭文飛在晚上某個時間到河灘,多半也是何忠強通知的。”
“那麽何忠強到底扮演了什麽?僅僅是一個傳聲筒?”
“恐怕不是。如果我們的推理是正确的,那麽何忠強知道的可能比郭文飛知道的還要多。”
“比如呢?”
“比如郭文飛去河灘是不會認爲那是危險的,否則他不會去,但何忠強就不一定了。”
“何忠強知道杜立秋要殺郭文飛還按照杜立秋的意思讓郭文飛前去?——我都被繞昏了。可他們是至親,利益應該是一緻的!”
“在利益面前,沒有一緻的利益,隻有你的利益我的利益。而且這種姻親關系因爲沒有血緣墊底,很容易改變性質。”楊萬完全進入了狀态,他仿佛用第三隻眼看清了他推理出來的世界是如何構成的。
楊萬忽然笑了:“何忠強給郭文飛做不在場證明,說他們當時是在一起喝酒。現在郭文飛死了,何忠強當時在哪沒有人能提出異議,等于是郭文飛反過來給何忠強做了證明。——有意思。”
“你是說何忠強也可能在火災現場?”
“可以去問一下何小軍,但不要抱有希望。”
何小軍說因爲透析的人很多,機器排不過來,有幾次他都是夜裏去醫院透析的,具體的時間他都記在一個本子上。
“爲什麽要記下來?”楊萬問。
“隻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爸爸的辛苦。”
楊萬看清在火災當晚何小軍是在醫院的,在那一刻他甯願何小軍是個頑劣不化的年輕人不會把父母的恩情記在心上也不記得火災當晚自己是在哪裏。
“你們查出是什麽人殺了舅舅嗎?”何小軍還是以爲警察上門是因爲郭文飛的事。
“還在查,也許真相很可怕。”楊萬給何小軍打了一支預防針。
何小軍擔心說:“那,舅媽會受不了的。”
何小軍什麽都不知道,這也許是何忠強保護兒子的方式。——相依爲命的一對父子,兒子還又患有重病,如果問何忠強他有什麽願望他會說什麽?他會爲那個願望不擇手段嗎?——一個人的某種行爲,是在某種情境之中的各種因素綜合影響的結果。如果何小軍的善良和懂事是遺傳自何忠強,那麽何忠強是怎麽一步步走到楊萬推理假設的圈子裏?
楊萬花了半天的時間寫了一份案情報告遞給局長。
局長說:“你還是堅持了你的做法,作爲刑警,這是不可多得的優點。你的報告我看了兩遍,我必須說你的假設很有可能是真實的。隻是要去杜立秋的老家調查一定也不會輕易讓你查出什麽,或者還會有人爲的阻止。——把槍帶上,和李金龍一人一支。”
和上次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危險度爲什麽加大了?——調查對象不一樣,上次是陳全,這次是杜立秋。
楊萬已準備從杜立秋的小時候查起,包括他上過的學校,隻要是能查的絕不放過。——目前爲止料事如神的杜立秋知道自己此去查他嗎?他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反應?就在這時,手機響了,竟然是杜立秋!
“我這邊來了兩個戰友,在茶樓喝茶,要不要過來聚聚?”杜立秋的口氣像是老朋友。
“我明天一早的飛機,下次吧,下次一定奉陪。”
“哦?出差?去哪?可以透露嗎?”
楊萬突發奇想:“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要去他的老家才特地打電話過來探口風?難道是局長洩露了自己的行程?還是管理槍械的那幫人?”
楊萬說了目的地,杜立秋在電話那頭大聲說:“真TM太巧了!你去的地方是我老家!你必須過來一趟,我有事要請你幫忙!你一定要來!”他撂下一個茶樓的名字挂了電話。
“告訴你一聲,杜立秋約我去茶樓,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我們要去查他。如果我發生意外,不要放過他!”楊萬給李金龍打電話,這個搭檔完全可以信任。
李金龍卻笑到打跌:“你放心去!他要是殺了你我給你報仇!——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會對你動手嗎?”
要不要把槍帶上?再三考慮後還是放棄了。李金龍說得沒錯,杜立秋不會做出這種傻子才會做的事。
楊萬将槍用塑料袋裝好,用寬膠帶貼在床闆下面。父母都在客廳看電視,總不能關照他們:“幫我看一下槍啊。”
一進茶樓,杜立秋老遠就站起來招呼:“這兒呢。”果然還有兩個四十來歲的人,都穿着便裝。
杜立秋給楊萬和他的戰友做了介紹,彼此客套了幾句。杜立秋從座位旁邊拿出一個大紙袋遞給楊萬:“先把正經事說了,咱們再開聊。——你瞪着我幹嘛?不是送禮,是請你一件事。這是我昨天給我父親買的幾件衣服,再過幾天他過70歲,原來我打算用快遞寄過去的,但你剛才一說你要去我們那裏,如果請你帶過去會不會比用快遞送好?老人家的心理上感覺一定不一樣。所以我挂了電話就回去把這拿過來了,就看你幫不幫這個忙。——你要是爲難就直說。”
“舉手之勞,何樂不爲?”楊萬說。
杜立秋給楊萬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謝了。”
那兩人也極健談,天南地北,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照顧到楊萬的警察身份,他們還說到一些全國有名的未破懸案同樣也是說得頭頭是道,楊萬幾乎懷疑這兩人和這些案子有牽連。杜立秋施施然說:“你們不要在楊隊長面前侃得過分,他會懷疑你們的。”楊萬的神經瞬間繃緊。
回到家,楊萬翻了紙袋裏的衣服,發現發票也在裏面,都是不便宜的名牌。楊萬的哥哥經常會給父母買東西,他也喜歡把發票放在裏面。父母對着發票說:“又買這麽貴的!”,而楊萬的哥哥會說:“哪裏,你們喜歡就好。”——哥哥是想讓父母高興,那麽杜立秋作爲兒子也可以這樣想,但是——
楊萬看着發票上的日期,是昨天下午。杜立秋明知道自己會翻看紙袋裏的東西,于是把發票放在裏面,是不是爲了告訴自己這純粹是巧合,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昨天,楊萬還沒決定出差,除非杜立秋比楊萬還要清楚這趟差非出不可。——會有這種人嗎?楊萬搖搖頭,自己的疑心病越發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