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半,何忠強已經把整個小區都走了一遍。他是小區的清潔工,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小區不停地兜圈子,清掃垃圾和落葉。一圈下來,何忠強和往常一樣坐在小花園的石凳上休息片刻,他看着上班的人陸續走出大門,終于等到了那輛黑色的奧迪也離開了。
何忠強站起身,沒忘記把掃帚和畚箕帶着,摸摸口袋裏的鑰匙,硬硬的,還在。
這個計劃是從四個月前開始的。爲了籌集給患尿毒症的兒子透析的錢,何忠強想盡了辦法,是老天把他逼到絕路上,讓他開始他的計劃。何忠強是這樣想的:住在這個小區的人非富即貴,如果能弄到哪家的鑰匙,趁那家的人都不在他開門進去拿點錢——爲此,他随身帶着印泥,就等着哪家的鑰匙插在鎖孔忘了拿下來。三天前,何忠強才得以在印泥上按下鑰匙的形狀,鑰匙是他的妻舅給配的,昨晚剛配好。
等了四個月,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還是老天給他留了一條路?何忠強沒有心思分辨其中的不同,他隻想着能快點行動,快點拿到錢帶兒子去透析。
何忠強沒讀過多少書,但是他的這個計劃連妻舅都誇獎:“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啊。”作爲清潔工,何忠強可以在小區的每個公共地方停留而不被覺出異常,另外,何忠強常年戴着白紗手套也是工作需要,這樣不會留下任何指紋。何忠強之所以能想到這個計劃,當然不僅僅是這兩個原因和妻舅會配鑰匙,真正讓他萌發計劃的是住在小區裏的人:他們個個都是有錢人。何忠強沒有窺探那些人的生活,他是從那些人扔的垃圾得出的結論——那些精美的包裝盒,成箱爛掉的水果仿佛在對何忠強說:“進來拿點,他們不會發現的。萬一他們發現錢少了,他們也不敢報警啊——他們比小偷更怕警察!”
黑色奧迪的主人一個人住在這個小區,這個信息對于老何來說也是好事:他最怕他拿到鑰匙的那家有老人,如果那樣他進屋的時間就要再三核實,哪裏能像現在隻要盯着一個人離開就能行動?
老何一路走走掃掃,活幹得比以往的每一天都仔細。做賊心虛,果然如此,明明不會有危險的也還是害怕,老何強迫自己想想兒子和兒子的病——害怕的情緒瞬間削減了很多,心也陡然硬了起來:要對抗冷硬的現實,首先自己的心不能軟不能怕。
鑰匙在鎖孔裏轉了四圈,老何聽到了鎖被打開的聲音,他快速脫下鞋,将鞋拎在手裏推開門。爲了不在屋裏留下味道,老何今早特地用香皂洗了腳。
老何将鞋輕輕放在鞋櫃上,穿上一雙拖鞋。不要别的,隻要現金。老何向着計劃的最後一步邁開腳步,他向門廳内部走去。
房間的門都沒關,老何輕易地看出哪間是奧迪主人的房間,錢也應該是放在這裏。老何打開抽屜,小心地翻動裏面的物品,盡量不留下痕迹。在第二個抽屜裏,老何發現一隻厚厚的牛皮紙袋,裏面都是錢!一摞一摞,銀行的封條都還在。老何把錢朝汗衫裏塞,汗衫的下擺紮在褲腰裏,不用擔心錢會掉出來。衣服裏塞了五摞,就是五萬,紙袋裏還有五萬。老何猶豫着要不要全部拿走,如果隻拿一半,也許會給奧迪主人一種錯覺:是自己記錯了,這裏本來就隻有五萬。老何要的是最好的結果,神不知鬼不覺,那樣,這把鑰匙有可能派上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無數次的用場。
就在老何打着如意算盤的時候,他的目光瞥見窗外一輛車開過來——是黑色的奧迪!那人回來了!什麽都考慮到,卻沒想到主人會在這個時間回頭。幸虧窗戶上是茶色玻璃,那人看不見屋裏。大禍臨頭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啊!老何驚惶之餘環顧周圍,離開是來不及了,要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他看到對面的房間,房間的牆壁上貼着動漫人物的海報,那是這家孩子的房間,比起這裏要相對安全些。
在老何躲進衣櫥的一刻,防盜門打開了。
老何能做的隻有凝神細聽,盼望能快點聽到門再次被關起的聲音。
衣櫥的門關得很緊,嚴絲合縫,一點也不像自家的衣櫥。老何感覺汗水不停地往外冒,氣也不夠喘:可不能死在這裏。他用肩膀輕輕地把門推開一點縫隙,把鼻子湊到門縫邊。伴随着新鮮空氣而來的,是一陣腳步聲:那人走向了門口。老何期待門被關上的一刻。
那人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老何猛然想起自己放在鞋櫃上的鞋,沒啥可想了,聽天由命吧。
腳步聲又回到老何拿錢的房間,那人一定是去拿防身的器械。老何想象着衣櫥被那人打開時自己的頭部一定會遭重擊,他下意識地抱住頭。
那人搜查了其它房間,最後才來到老何呆的房間。此時的老何已等得筋疲力盡,巴不得早早挨過這頓打,至于結果會怎樣他已顧不上了,隻是可憐兒子再沒有治療的希望……
衣櫥的門被打開,并沒有當頭一棒。老何在驚恐中夾雜着詫異,他擡眼看到一個黑黑的洞口——一把手槍對準着他。槍?當老何意識到那是他在電視電影裏才看到的槍,裆部一熱,吓尿了。
奧迪的主人沒有說話,隻歪歪下巴示意老何出來。老何幾乎是爬着出了衣櫥,褲腳還滴着小便。那人嫌惡地看看老何,将手槍插在後腰:“你是這裏的清潔工?”老何點頭,那五萬塊錢像炸藥包一樣貼着他的心口,他開始把錢往外掏。
五萬塊錢放在地上,老何卸了贓心裏想着:“坦白從寬,也許能放我一條路。”那人冷冷地問:“你是怎麽搞到我家鑰匙的?”老何從實說了,那人說:“哦?計劃不錯,怪我回來的時候不對。”語氣比起先前溫和了很多,似乎還有一份笑意,但依照老何在電視裏看到過的情節,越是這樣,對方越會下狠手。
“你很缺錢嗎?”那人問。
即使知道對方和自己是怎樣的關系,被問到這個問題還是讓老何有訴苦的沖動:“我,我是爲兒子,他要死了——沒有錢透析他就要死了。”末一句他說得很快,這個事實他隻想快速帶過,以減輕心底的悲苦。
“哦,這樣。”那人走動幾步到窗口,看着窗外,竟絲毫不把老何當作危險人物。
老何隻是看着自己的腳尖,拖鞋裏都是尿液;這說不定就是那人平時穿的拖鞋啊,因爲這個也能被打個半死。
那人轉過身:“這錢你拿着。——不要有負擔,也許我将來有事要你幫忙。”
老何聽得清楚,但不能不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說的,是真的?”
那人說:“你走吧。不要和任何人說起碰見我的事,那錢是你趁我不在家偷的。還有,拖鞋你也帶走。”說完,那人先出了房間。
老何不知道他是怎麽出了那家的門,隻是當他站在外面的草地上時,他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時身上多了五萬塊錢,手裏拎着一雙拖鞋,所以他不能說那是一場不好的夢,如果能除去那烏黑槍口的話。
那人上車時,看似漫不經心地朝老何笑了笑。老何這時的身體才有了知覺,他不是感到了太陽的熱度,而是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老何還想着怎麽回事沒覺得冷啊,可那分明比冷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