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他在意識到自己在那個時段打電話是錯誤的,在你問起的時候他完全可以用别的理由解釋。他爲什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因爲回去取手機是他最初想好的,第一個留在腦海裏的印象總要深過其他,所以在我問起而他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那個理由第一個跳了出來。——你沒有類似的感覺嗎?比如别人問起你的女朋友,在你腦子裏第一個閃現的是不是你的初戀?”
李金龍擺擺手:“你别扯到我身上,接下來怎麽辦?”
“隻要能撕開一個口子,就有了下手的地方。我現在倒不着急了,老顧返回别墅區最大的可能是把兇手帶進去,從9點多到縱火這一段時間兇手多半是躲在老顧的辦公室裏。——不對,在縱火之前兇手還必須潛入陳全的家殺死陳全。”楊萬又習慣性地摸着下巴,眉頭微微鎖着。
“有什麽不對嗎?”
“感覺有哪裏不對,可是我找不出來。”
“這是很正常的順序啊,你的思路總是想跑到犄角旮旯。不過我在想一個物業的負責人會和陳全有什麽仇怨?你說陳全知道危險是來自外面,但老顧就在他眼前晃悠他卻沒發覺,這是怎麽回事?”
“你問我,我問誰?我要知道,這案子早破了。——明天還是要去一趟,身臨其境比在這裏瞎琢磨強。你不去嗎?”
當天晚上,楊萬和父親去了父親的老家,父親的嬸子就是楊萬的嬸婆去世了。雖然楊萬的堂叔在電話裏說天晚了讓他們明早過來就行,但楊萬的父親堅持要晚上回去:“一大家子隻有這一個老人了,我不能和别的親戚一樣明早才到。”考慮到如果人去多了,那邊安排休息都成問題,就決定楊萬和父親先去,明早楊萬的哥哥帶母親過去。
原以爲堂叔家會一片陰沉,到了後楊萬發現院子裏燈火通明,有兩桌的人在打麻将,簡直是熱鬧。嬸婆今年94歲,在這把年紀去世算得上喜事,但也不會是這個場景吧。楊萬自謂孤陋寡聞,隻是随着父親前去磕頭,沒有說出自己所想。
堂叔的臉上也沒有什麽戚色,吸着煙和楊萬的父親細說嬸婆去世的情形,和平常的聊天沒有兩樣。堂叔還有兩個妹妹,楊萬叫姑姑的,也都過來打招呼,很快就說到楊萬什麽時候娶媳婦的問題。堂叔69歲,兩個姑姑也是60大幾的人,是不是到了這個歲數就能把死亡看得很淡?可是死去的人不是别人,是他們的母親,是至親裏的最親啊。
楊萬看出堂叔和兩個姑姑之間像是有什麽隔閡,他們彼此間說話時的臉色是冷的,不是傷心所緻,倒像是在生彼此的氣。有父親陪着堂叔他們說話,楊萬就坐到院子裏看人打麻将。
圍在一起打麻将的不是親就是友,還都是楊萬的長輩,說着說着就說到楊萬的終身大事上。楊萬坐不住,又沒别的地方好去,索性坐到嬸婆躺着的靈堂。剛才磕頭時都沒注意到,嬸婆瘦得可憐,真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但擱在長桌上的照片顯然是以前早準備好的,嬸婆正面目慈祥地對着鏡頭微笑。楊萬的心頭沒有恐懼,隻有恻然,他甚至體會到了嬸婆躺在這裏的那種孤單。
“小萬,你過來。”父親叫楊萬。
堂叔的臉色很不好,兩個姑姑的也好不到哪裏去。父親說嬸婆生前手裏是有一筆錢的,是一張10萬的存單,可是堂叔怎麽找也找不到,姑姑們就說:“當然找不到了,還不早讓你用了。”堂叔是個老實人,但不論多老實的人一旦動了氣也有個硬勁:“現成的警察在這裏,我讓小萬把家裏翻個底朝天也不能讓你們冤枉我。”
按照姑姑們的意思,她們不指望能分到那筆錢,但辦喪事是要花錢的,特别是這種喜喪,如果能有嬸婆的這筆錢,喪禮就能辦得很好看,她們兩個做姑娘的也不用掏什麽錢。——說到底,紛争還是出自錢。楊萬看向父親,父親說:“你能找到的話不是省了很多事嗎?”
堂叔也說:“我可以賭咒我沒有拿那張單子。小萬,随你怎麽翻,隻要能找到就行。”
“叔,能翻的地方你都翻過了吧?”楊萬問。
“是,就差把地刨了。”
嬸婆才去世幾個小時,堂叔和姑姑們就爲了一張找不到的存單相互猜忌至此。這一切嬸婆都知道嗎?楊萬看着照片裏嬸婆,依舊慈祥的地笑着,可是堂叔和姑姑們有好好看過自己母親的照片一眼嗎?連躺在這裏的嬸婆都無人顧及,何況是照片?
楊萬拿起照片:“這個是幾年前拍的吧?”
“是娘過90歲時拍的。”堂叔說。
“一直是嬸婆自己收着嗎?”
“是,娘自己說了,留着做遺像。”堂叔低下頭,捂着臉。
楊萬把照相框的後面打開:“在這裏。”一張紙疊成一個細長條放在照片後面:“隻要你們有誰好好看這張照片,就會看到右下角是不平的。”
大姑姑說:“娘真是的,把這藏在這裏讓人怎麽找!”
堂叔也問:“小萬,你怎麽能猜到你嬸婆是怎麽想的?”
“我想,她是不想你們很快忘了她,能多看看她。”楊萬将嬸婆的照片放好。
堂叔的眼圈紅了,兩個姑姑也挨着嬸婆坐到地上。
楊萬走到院子外面。夜深了,除了打麻将的聲音,就是蟲子的鳴叫聲。楊萬擡起頭,頭頂是一覽無餘的星空,像是随時能掉下來。父親不知什麽時候走到楊萬旁邊,他拍拍楊萬的肩膀,什麽也沒說。
夜裏下起大雨,一清早卻是好天,一片殘餘的雲也沒有。堂叔對楊萬說:“是你嬸婆知道你要回去讓天晴了呢。”楊萬一笑,發動車子:“我也是這樣想的。”
楊萬把車直接開到原生墅,李金龍在大門口處等他:“還怕你會遲到。”
“路上很順利,有人保佑我。”
“切,你就吹吧。——直接找到老顧?”
“還沒到時候。就當我們什麽都還不知道過來的,去找保安。”
現在不是着急收網的時候,楊萬還在找一個關鍵的契機,也許非常微小,卻能引發翻江倒海的連鎖反應。真相都是披着外套的,一旦過早動手,外套隻會裹得更緊。
“沒有任何進展,我們隻能像蒼蠅一樣又竄到你們這裏。”李金龍不明白楊萬爲什麽用蒼蠅做比喻,還把他也算上。
梁隊長說:“可是我們也幫不上忙啊,你看你們已經把監控還有材料都調過去了。”
“随便和我們說說。比如,比如以前的清潔工。”楊萬像是胡亂找出一個人,還是他早就設定好的?
“你說老傅?他可是暫時連路都不能走了。你們懷疑他?”連梁隊長都覺得楊萬真是沒頭蒼蠅亂竄,竟然會懷疑老傅。
楊萬不置可否,繼續問:“他在這裏工作多久了?”
“他在這年頭多了。——你們真的懷疑他?”
“不是懷疑,問問而已。他家的地址你們知道嗎?”
“知道,他的腿傷了後我們還去看過他。你們要去啊?”
“不一定。實在是沒有頭緒,才會像豬戒拿着釘耙亂打一氣,讓你們見笑了。”
出了大門,李金龍說:“你需要把自己說得那麽不堪嗎?蒼蠅,豬戒都上場了,你想幹什麽?”
“隻要能獲取我想要的信息,我像什麽無關緊要。”
他想要的信息?他又想到了什麽?李金龍自己發現跟不上楊萬的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