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向地獄要求天堂的人一
“雖然我物理學得不好,但吳海瓊的案子讓我想起平面鏡成像原理。”楊萬說。
“是一種反射?”李金龍問。
“鍾義說是因爲發覺吳海瓊對他先有殺機,他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那隻是他的猜測。吳海瓊的藥究竟要作何用,我們不會知道,也許她會一直擱置。就是說吳海瓊要殺鍾義是個虛像,而鍾義卻把虛像演變爲實像,這恰和平面鏡成像原理相反——平面鏡成像需要的是光,而在這案子裏導緻逆反成像的卻是黑暗。——我看過一部網絡小說,書裏有個年輕人是司命的手下,他煉成了冷火焰,即冷的火焰。所以我認爲黑暗也是一種光,來自靈魂地獄的光。”
他總是在老師前幾分鍾進教室,然後将自己的狀态調整到和其它同學同步。在衆目睽睽下進教室在他是家常便飯,有同學稱他爲“預備老師”,其性質和預備鈴聲一樣。坐在倒數第二排,上課從不舉手,偶爾打瞌睡,但不和老師頂嘴,成績也能保持在中等水平不拖班級的後腿,這樣的學生每個班裏都會有一兩個。高三上學期的時候,班主任找他談過話,先是誇獎一通,說他還是很有潛力的,然後輕微批評他不夠努力,希望他能上緊發條。他安靜地聽着,老師拍拍他的肩膀:“能做到吧?”他撓撓頭:“嗯。”可是後來他并沒有任何改變,老師也就随他去了。
比起周圍的同學,他不特别活躍也不特别内向,但好生差生都不把他歸爲己類,别人和他說話他就說,不說呢,他也無所謂。他坐在窗口,下課的時候他就看着外面,看别班的學生從他們教室前經過。如果看到他喜歡的那個女生,他會低頭翻書用來掩飾。
後面的黑闆上寫着“離高考還有31天”。那年是2002年,高考時間還沒有提前,依舊是在七月份,而那天是6月6号。
天氣悶熱,空氣中的水分幾乎能滴下來,教室上方的電扇不過是把渾濁的空氣再不停地攪和。晚自習時,老師照例發下幾張試卷,各人默默地做着,直到一陣大風驟然刮起,沒被按着的試卷被刮得到處飛舞。教室裏像是一下活了過來,說話聲嗡嗡響起,老師到外面走道上看了看,回來說:“把試卷收拾一下,回家做吧。要下雨了。”這樣的天氣,定然不會下綿綿細雨。果然在幾分鍾内,雷聲滾滾而來,大顆的雨點落下,學生紛紛尖叫着沖向雨中。
他一直是騎自行車的,如果騎得飛快,到家用的時間不到十分鍾。當他在車棚拖車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個女生,正頭頂着書包向校門口跑去。
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說:“同學,坐我的車。”但是當時他沒有這樣做。他和她并不同路,這不是主要原因,原因在于,當時他隻是一個羞怯的十八歲的少年。
到了學校大門外,他找到她的身影,決定像往常一樣在後面默送她回家。
雨越下越大,一直在後面慢騎和那奔跑的女生保持距離的他覺得這樣太傻,他腳底加快速度想沖到她旁邊和她說讓他送他回家,可是一輛電動三輪車停在女生前面,女生毫不猶豫地上了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自嘲地笑了一下——沒有自己什麽事了。
他調轉車的扶手,再看一眼在前面疾馳的三輪車:過了前面那個紅綠燈,右拐,那女生的家就在那附近。——三輪車拐向了左邊。他的心裏“咯噔”一下。
仿佛天地雨水中隻有他的自行車和那輛三輪車,一個在拼命地跑,一個在拼命地追。三輪車漸漸偏離大路,那個女生爲什麽不設法跳下來?從這麽矮的地方跳下,即使車子速度很快,也不會出人命的,總比被那個好啊。——難道是門打不開?還是那個駕駛電動車的人已經威脅過她“不要亂動”?
等他也拐上小路,三輪車又去得遠了。沒有路燈,他是憑着什麽才找到三輪車本身的燈光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那點光,其實是惡的亮光,但也是指引他前進的亮光。
他感到前面的車停了,瞬時那燈也熄了。他隻有機械地踩着腳蹬,車輪經過連綿不斷的積水。他先是聽見聲音,然後才看見在泥水裏滾着的身影。那個人顯然慌了,但當那人看清站在他不遠處的隻是一個學生,隻覺是虛驚一場:“滾!”他彎腰拿起腳邊的一個石塊:“你滾!”那人迎了上來,他沒有後退。——他在學校裏從不惹禍,但也沒有人敢欺負他,因爲他們都知道那個唯一試圖欺負他的人被他打到求饒。
不記得了。同踩自行車一樣,他隻是機械地用手中的石塊擊打:一下,又一下……他沒有意識到那人已經死了,但是他也停了手。——他很累。當那個女生趨近他,蹲在他的面前,他從未那麽近看那張臉,盡管是黑夜,他也看得分明:那是他深愛着的念念不忘的模樣,現在就近在咫尺。
在那具新鮮的屍體旁,他的唇吻上了她的唇……
十二年了。後來每年當别人在這天說起是高考前一天,而他想起的一直都是十二年前的那一天,那是他的紀念日。
早上楊萬吃飯的時候,母親買菜回來了,除了菜,她還買了粽葉——爲了孫子的高考,她要親手包粽子。那個孩子,他的姨媽不會忘了給他包粽子吧。楊萬想起鍾辰宇。
剛吃完飯,楊萬就接到電話:“在城北的河裏撈到一塊屍體。是一塊。”那就意味着分屍。
是偷着捕魚的人用漁網撈上來的,那兩人的後悔真是三天三夜說不完:“晦氣!這輩子再也不碰漁網了……”兩人想到當時還興沖沖地把嚴嚴實實的包裹打開,又是一陣幹嘔。
楊萬直接到城北,橋上裏三層外三層都是看熱鬧的人。林夏也在,她對楊萬說:“女性,三十歲左右。”是頭頸以下到腹部一塊,肩膀處被切得非常整齊,隻有輕微的腐爛迹象。“什麽工具能做到這樣?”楊萬問。“砍刀都未必做到,鋒利的鍘刀或者電動的工具可以。”
楊萬問那兩個捕魚的:“你們把漁網下得有多深?”其中一人說:“我們就是逮着玩的,下得很淺。”“很淺?這東西都沉在下面,怎麽能跑到你在上面的漁網裏?”“哎呀,那不是上遊的閘放水沖過來的嗎?我們就等着放水指望能攔到幾條魚,沒指望攔到這……”
水閘在500米外,等水沖到這裏水勢已不足以帶起三十斤左右的物體。楊萬說:“你們是不是把漁網下到底了?你們可能就想着自己罰款的事,這可是一條人命。”那兩人這才松口:“是。”楊萬說:“其實我問了也沒什麽用,但我不想一清早就看見撒謊的人。”那兩人又在心裏喊晦氣,怎麽碰上這麽一個倒黴警察?
隻有一塊,其它的呢?要繼續找嗎?如果是分頭抛屍,繼續在原地找就沒有意義了。現在首要的是核查屍體的身份,楊萬說:“收隊吧。”
昨天早上許村派出所接到報案,有老兩口過來說他們的女兒聯系不上了。他們的女兒三十一歲,名叫梁旭,在工業新區一家合資企業裏做文秘。前天晚上梁旭說好回家吃飯,但一直沒有回去,打電話也無人接聽。老兩口擔驚受怕一整夜,一早就去派出所報案。昨天警察也去了梁旭的住處,那是她父母爲她買的一個兩室一廳的小單元,屋裏沒有什麽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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