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瓊的遺體被運去殡儀館,鍾辰宇在那爲媽媽守靈。晚上将近11點的時候,楊晟浩打電話給他:“你要挺住——這不是空話,隻有這樣,阿姨在天堂才能安息。”鍾辰宇低聲說:“謝謝。”上午的時候班主任也來到家裏,安慰了鍾辰宇幾句,大緻的意思也是讓他堅強,不要太過悲傷。可是,有些悲傷是控制不住的,或者說能控制住的悲傷都不是真正的悲傷。
楊晟浩也想不出更多合适的話:“那麽,我先挂了。”
“——等等,能不能把你叔叔的号碼給我?”
“當然行。可是,你想幹什麽?”
“也沒什麽,我,我就是有些懷疑。”
“你想多了。——我讓叔叔打給你,那你有沒有和你爸說過這事?”
“說過一句,他沒有和我相同的想法。如果可能,我想請你叔叔去我家看一下,他要是說沒什麽可疑的,我也不會再放不下。”
鍾辰宇是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接電話的,回來後鍾義問:“是同學?”鍾辰宇點點頭。過了大約30分鍾,鍾辰宇的電話又響了,他對鍾義說:“還是同學,我去那邊接電話。”
楊萬把車停在殡儀館門口才給鍾辰宇打電話,這樣一來,如果鍾辰宇還堅持想讓自己去他家一趟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果然,鍾辰宇知道楊萬就在門口時毫不猶豫地說:“叔叔,請你去看一下。”
在車裏,鍾辰宇把他回家看見的都講了一遍,楊萬凝神聽着,沒有提任何問題。
屋裏有些淩亂,地上到處都是腳印。鍾辰宇的眼眶又紅了:屋裏的樣子不可能回到從前。楊萬拍拍他的肩膀:“你回來的時候燈是亮着的,那就是說你媽媽最早在是在六點半左右才回房間躺下的。如果在那之前她覺得不舒服,燈是不會開着的。你看到她躺在床上,而且聽到她的呼吸,那她的死亡時間隻能在10:30以後。也有可能,她一直等着你,但是就在你回來之前突然感覺不舒服——”,鍾辰宇打斷楊萬的話:“叔叔,你這樣一說,我想我媽應該是很早就回房間了。如果她一直在等我,那她會把水果準備好的,昨晚桌上什麽也沒有。”楊萬贊許地看他一眼:“這樣啊,那看上去不是什麽突發性的疾病。她還能回到卧室,而且你回家時她呼吸還正常——”,鍾辰宇再次打斷:“那個,我不知道算不算正常。我媽睡覺從來不打呼的,但昨晚我之所以确認她是睡着的,是因爲聽到她的打呼聲,聲音還很大。”楊萬撓了撓頭:“等一下,我打個電話。”
聽了楊萬的叙述,電話那頭的林夏說:“吃安眠藥的可能性很大,那個孩子聽到他媽媽打呼的時候,他媽媽很可能已經陷入昏睡。——可能性再大,也是推測,必須進行屍檢才能得到準确答案。”
楊萬說了林夏的推斷:“隻是可能。你媽媽她有失眠的毛病嗎?”
“我媽沒和我說過。我早上吃飯的時候經常還是困的,我媽就說她也困,等我高考結束她一定要把覺補回來。——就是有失眠的毛病,她也不可能一下吃下很多。那樣的話,至少要幾十粒吧?”
“你是懷疑有人把藥混在哪裏讓她服用的?”
“如果是因爲服藥過量導緻的,隻能是這樣。——她又不會自殺。”
是,即使是自殺,她也不會選擇這個時候,這是她兒子沖刺高考的關鍵時刻。楊萬這樣想,但沒有說出來。
楊萬說:“你的懷疑是建立在服藥的基礎上的,但是從表面是不能得出服藥過量這個結論的。你想屍檢?”
鍾辰宇低下頭:“我不想。——但是,我不搞清楚,很有可能一輩子都要糾結這個問題而且永遠得不到答案。”
楊萬說:“你爸會同意嗎?”
鍾辰宇擡起頭:“叔叔,你和我一起去說服我爸爸,可以嗎?”那孩子眼裏閃爍的淚光讓楊萬無法拒絕,楊萬說:“那就走。”
當鍾義看見鍾辰宇帶一個陌生人過來,他怎麽也想不到那人會是警察,還是刑警。他讓鍾辰宇跪在吳海瓊的靈柩旁,對楊萬說:“請借一步說話。”
鍾義說:“孩子是壓力太大了,才會有這種想法。你是楊晟浩的叔叔,我也不把你當外人,你說這時候我非要查個水落石出我能得到什麽?老婆走了,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小宇能考個好大學,如果你們介入調查,這孩子能不受影響嗎?我也說不上有沒有什麽懷疑,要是死人能說話,我一定會先問問她是怎麽舍得扔下我和孩子走的……”他别過臉去擦眼淚,楊萬也低下頭:“你說的也對,這樣做的确會影響到孩子高考,但是如果不查,孩子的一生都要帶着這個疑問,那種影響才是巨大的。”
“你認爲也需要查?是不是你已經發現什麽了?”
“沒有,我隻是考慮孩子的感受。可能也是因爲我一直單身,我可以比同齡人更能理解孩子。像你,比我大不了幾歲,你考慮問題也是爲了孩子,但是,你不是站在他的位置。——你不介意我這樣說吧?”
“哪裏,你能爲小宇這樣着想,我隻有感謝。那就這樣,請你們調查我妻子的死亡原因。”
鍾義要處理一些費用的問題,楊萬提出送鍾辰宇回家:“我也是順路。”其實他是想趁這個機會再去一趟死亡現場。
楊萬對鍾辰宇說:“你昨晚,哦,現在是淩晨了,你前晚到家的時候屋裏是什麽樣的?你盡量還原一下。”
鍾辰宇環顧屋裏:“就和平時一樣。要說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餐桌上沒有準備水果,還有,還有桌上當時有碗和筷子。——我媽從來不會把碗擱着不洗,除非,她是吃飯的過程中感覺不舒服。”
“那碗和筷子呢?誰把它洗了?”
“可能是姨媽他們來以後幫着洗了。”
“幾隻碗?”
“一隻,筷子也隻有一雙。”
楊萬拿起鞋櫃上一張超市購物小票,結賬時間顯示爲前天下午4:06。那家超市離這小區不遠,鍾辰宇說他以前和吳海瓊一起去過,大約15分鍾的路程。那就是說,吳海瓊的死亡原因就發生在4:30左右到她吃晚飯的這一段時間裏,這中間有誰來過?
楊萬跑到樓下看攝像頭,一路上看過去十有八九是壞的,不可能從監控上看出哪些人進入到這幢樓。他回來對鍾辰宇說:“今天就到這裏吧,你需要休息。如果睡不着想到了什麽線索,可以随時打電話給我。還有,我和你說的話不要和任何人說起,如果這是謀殺,兇手一定是和你媽媽很熟悉的人,也許就在親友之中。——但願不是那樣。”
一切要等屍檢結果出來才能決定下一步的走向。楊萬讓自己不要多想,如果吳海瓊是突發性疾病緻死,比起其它原因,這個原因對于吳海瓊本身還有鍾義父子都是最好的。但一想到那孩子發紅的眼眶,楊萬就覺得“最好”這個詞出現在這裏特别不合适。
如果不是那孩子要弄清他媽媽死亡的真實原因,明天吳海瓊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也許那孩子隻是想用這個理由多留他媽媽幾天,楊萬這樣想的時候心裏充斥了難以明說的哀傷。
當楊萬輕手輕腳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他猶豫一下,走了幾步扭開父母房間的門。他們都在熟睡,是真的熟睡。那一刻,他感覺老天對他一直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