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時刻擔心路上會有人經過,每一秒都是煎熬。蚊子應該都吃飽到打嗝的程度,但陸棋還是沒有動靜,連楊萬也開始佩服他的忍耐力:是什麽支撐他堅持到現在?
當陸棋從草叢中站起,星光映照出他的輪廓。如果李金龍說的是真的,那麽楊萬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在黑暗裏的背影。楊萬說不清當時的感覺,長時間趴着的倦怠讓他有些麻木,如果陸棋一直不動,他都有睡着的可能。——但也僅僅是可能,當楊萬意識到他等待的即将到來,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每個毛孔都在瞬間針刺般清醒。
陸棋大步走出草叢,随後楊萬聽見他跑步的聲音。楊萬一躬身站起,還是不敢完全站直:他的時機和陸棋的不一樣,陸棋等的來了,而他等的是陸棋的行動。李金龍小聲說:“再不追來不及了。”意思是你還在等什麽?楊萬忽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不僅是證明犯罪,比那更重要的是制止犯罪。這時他聽到一聲驚呼,李金龍率先沖了過去。
李金龍順着聲音的方向跑去,陸棋的白襯衫點明了他的位置。陸棋顯然也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彎腰用左手拽起躺在地上的人,舉起右手的工具擊向那個已是滿臉血污的頭部。這時閃光燈一閃,陸棋不由回頭眯眼看閃光燈的方向。卻在旁邊沖過一個人,飛快的速度帶着極大的沖力将陸棋撞倒。
李金龍将相機放在地上,要去幫助楊萬,一個人影沖過來死死抱住他——是那個女人。李金龍聞到一股玫瑰花的味道,雖然在緊急時分,他依然感到這味道讓他心神稍亂。那女人喊:“陸棋,快跑!”李金龍揮動手肘,擊在那女人頭部,女人倒地。那邊楊萬和陸棋已滾打在一起。
陸棋手裏一直緊握着一隻大扳手,但楊萬始終沒給他動手的機會。幾番糾纏以後,又是陸棋占據上風,楊萬被壓在下面。李金龍就在等這個時刻,他一記手刀砍向陸棋的脖頸。
将陸棋和那女人铐在一起,楊萬才有功夫去看那個被陸棋襲擊的人。那人臉部糊滿了血,但從衣服上可以看出并不是流浪漢。楊萬已無暇思考,他真的筋疲力盡,要不是有李金龍相幫,後果難以想象。楊萬再一次認清了自己的實力:不過如此。
警車和120幾乎同時到達。即使在這種情況,周圍也沒有其它人出現。這裏是個少有的死角,陸棋是怎麽找到的?陸棋在被推上車的一刻回頭對楊萬說:“我做的和你做的沒有分别,隻不過你是警察。”楊萬當時正從某個警察手裏接過風油精塗在臉上的被蚊子叮咬處,陸棋的話讓他手一滑,風油精塗進眼角辣得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楊萬跟着回到局裏,他說:“連夜突擊審訊,不能讓他有喘氣的機會。”陸棋和他說那句話時相當平靜,就像和他讨論案情,陸棋的心理素質可見一斑。
在肯定陸棋不會輕易開口的同時,那個被襲擊者會成爲極其重要的證人。楊萬說:“我要去醫院,必須盡快得到證言。”李金龍說:“把我帶上,在這裏他們看到我的臉就要笑,隻有你不會笑我。”楊萬摸摸臉上的高低不平:“你臉皮太薄了,他們笑關你什麽事?但是我還是會帶上你,因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被襲擊者頭部顱骨開裂,經過緊急手術後一直處于昏迷狀态。醫生說不知道病人什麽時候能醒,言下之意是不知道能不能醒。楊萬抹了一把臉,情緒難以抑制地低落:要撬開陸棋的嘴談何容易?李金龍問:“你爲什麽覺得陸琪這麽難對付?他的行動不是都在你預料之中嗎?”楊萬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他說不出來爲什麽。
李金龍取出相機:“這裏的證據是他抵賴不了的。”照片中陸棋正舉起手中的扳手砍向被害人。楊萬拍拍李金龍的肩膀:“我必須佩服。”李金龍指着自己,笑着說:“佩服我?”楊萬說:“和你無關。我佩服的是我的眼光。”
那個女人叫劉靜,年齡三十一歲,是服裝廠的工人。是她先開了口:“我在那裏租了兩間房,我是回去拿衣服的。陸棋在路邊等我,我一個人,然後就看見那個人,他對我動手動腳的,我喊了,陸棋才過來的。——是那個人該死,陸棋沒有錯。”楊萬看了一眼審訊記錄:“租房?把她帶上,去看看她租的房子什麽樣。”
果然是兩間房,屋内家具基本齊全,看樣是原來屋主留下的,但屋裏有一股很大的黴味,積了厚厚一層灰,表明這裏已久不住人。外面一間隔成兩小間,分别做廚房和衛生間。衛生間隻有一個馬桶,沒有浴缸,看上去很空,瓷磚貼到頂部。楊萬摸了摸瓷磚,轉身問劉靜:“你要拿的衣服呢?”劉靜倉皇道:“我不拿了,現在我還拿什麽衣服……”
内屋的衣櫥裏沒有一件衣服,卻放着一根尖頭撬棒和一把砍刀。——真是全不費功夫,楊萬差點哼起小曲兒:有了這根撬棒,就可以撬開陸棋的嘴了。
當陸棋知道了劉靜的供述,他沒有氣急敗壞,隻是笑着搖搖頭:“真是笨哪。我讓她什麽也不要說,但我知道一個女人是扛不了多久的,隻是沒想到她這麽笨。随便說一個停在那裏的理由就行,爲什麽要說到租房呢?她隻要說她要解手,誰還會要她證明是否當時有尿意嗎?”楊萬一怔,這和自己在死胡同裏的做法不謀而合。
陸棋問:“你跟了我很久吧?我看見過你,還不止一次,但我從未想到會有警察盯上我。”楊萬說:“你這麽自信?”陸棋微仰着頭:“你以爲呢?”
陸棋不再開口,楊萬也不再着急。劉靜會說出一切,還有那個昏迷的受害者不是沒有醒來的可能。楊萬難得露出笑臉,他對李金龍說:“搭檔比自身還要重要,他(她)可以成全你也可以毀了你。”李金龍把這作爲誇獎接受下來,但楊萬又加了一句:“你是我帶出來的,說到底還是我教導有方。”李金龍别過臉嘟囔道:“難怪你臉上被蚊子咬的地方不多。”
受害者的身份不明,爲什麽沒有人找他?一個人這樣消失了就不會引起任何動靜?楊萬問母親:“媽,要是我幾天和你們都沒有聯系,你會不會擔心我出事?”他母親忙着收拾碗筷:“你還能被誰拐賣了?誰把你賣到山區當女婿,我們感謝他。”楊萬說:“我是說真的,不是開玩笑。”他母親摸摸他的腦袋:“這些天太累了,發點神經也正常。——擔心,肯定擔心,這下行了吧?”楊萬不依不饒地問:“你們會怎麽做?”他母親向他父親求助:“你拿主意,我聽你的。”楊萬的父親放下手中的報紙:“楊萬,你哥多少天沒給我們打電話了?你看我們擔心了嗎?”楊萬說:“這不一樣。——我認輸,你又要扯到結婚的事了。”
在父母的眼裏,一個不認識的人即使被殺也和他們關系不大或沒有關系,而楊萬的婚事卻讓他們焦頭爛額,他們的輕重标準是什麽?能說他們自私嗎?
被害人昏迷了一個星期,奇迹般地醒了。楊萬透出一口氣:比起抓住陸棋,能阻止一個人的死亡才是他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