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繼續向前走，目光也自然地轉了方向。當陸棋和他女伴與楊萬擦肩而過，楊萬聞到一股玫瑰花的味道。在大雨将至未至的悶熱空氣裏，這股香味顯得極其暧昧。
回程的路上楊萬離跟蹤目标更遠些，隻要陸棋保持回家的方向，那麽這一階段的跟蹤就算結束。楊萬既希望又不希望陸棋有所行動，這種躊躇讓他步履緩慢看上去滿腹心事。隻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糾結像容器裏的水，快步走會導緻溢出。
李金龍說：“我看到他們走過去了。”楊萬說：“你也把空調關了出來透透氣，要是一氧化碳中毒，你我連殉職都算不上。——你我要是同時死在車裏，那幫小子不知會怎麽瞎編排你和我的關系，一想就害怕。”李金龍駭笑道：“隊長，虧你想得出。我現在有點知道你懷疑陸棋的原因了。”楊萬說：“你說說看。”李金龍說：“你先保證不生氣。——你和他都有病，所以你才能想到——”楊萬咬着牙說：“滾！在我動手之前跑得快些。”
楊萬很怕李金龍說的是真的，他的糾結絕大部分來自于此。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想放棄，隻能說明他病得不輕。
在後來的一個星期裏，楊萬和李金龍的跟蹤等于兩人分别看陸棋散步。陸琪有三天是一個人出來的，兩天有女伴陪着，還有兩天沒出來。也許，那個女的要上夜班。他們的活動區域也不遠，都是圍繞小區附近轉悠。李金龍說：“奇怪，我跟在陸棋後面的時候，覺得他的背影和隊長你的很像。”楊萬瞪他一眼：“是！因爲我們兩個都有病！”李金龍後退幾步：“當我沒說。”
這些天楊萬的思考已經停止，如果陸棋在接下來的二十幾天裏沒有行動，他也隻能舉手認輸。羅懿的案子當時要說出破不了三個字覺得難以啓齒，但一旦說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葉子現在怎麽樣了？楊萬還是覺得欠她一些什麽，無關于她母親的死。
楊萬和李金龍排班跟着陸棋，今晚又輪到楊萬。爲了不讓陸棋注意到自己，楊萬買了一打同款不同色的T恤，又配了一副平光的眼鏡。他母親看他每天換不同的衣服：“嗬，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什麽人讓你這麽上心？”楊萬正色說：“想知道？”他母親興緻十足地點頭：“好事啊，我當然想知道。”楊萬托着下巴微仰着頭，皺眉說：“歲數倒和我差不多，身材相貌也不錯，但我怕你會不喜歡。”他母親說：“哪能？我很開通的，都能接受。是不是離婚的？”楊萬先走到門外，回頭小聲說：“是個男的。”說完撒腿就跑。
陸棋喜歡穿白色的長袖襯衫，将衣袖挽到肘彎處。如果單憑外表，陸棋可以當選最美環衛工人，跟在陸棋後面的楊萬幾次看到對面走過來的年輕女子對陸棋行回頭注目禮。受了李金龍那句話的影響，楊萬看着陸棋的背影會想：别人從後面看我也是這樣嗎？當楊萬單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抽煙，而前面的陸棋也是如此，楊萬有些恍惚，究竟是誰像誰？
一個騎電瓶車的婦女停在陸棋面前，是陸琴！他們果然認識！按照兩人的名字，他們隻能是姐弟。至于兩人的年齡差，陸琴六十左右，陸棋三十來歲，楊萬的母親和舅舅也是這樣的差距。楊萬掩身于一棵樹後，看陸琴和陸棋說着話，離那麽遠說什麽是聽不到的，但可以看出他們說的是輕松的話題，兩人都面帶笑容。陳士軍的失蹤再次浮現，這兩人和陳士軍的失蹤能沒有關系嗎？楊萬不能确定。
陸琴騎上車走了，陸棋側臉看她走遠才又動身。楊萬注意到他左右看了看，是看來往的車輛嗎？還是和陸琴的不期而遇讓他想起什麽而不由緊張？
這回陸棋走的比每次都遠，楊萬跟在後面走走停停比跑8000米還累。到後來，楊萬隻是機械地跟着陸棋，陸棋走快，他也快，陸棋走慢，他也慢，竟然忘了考慮陸棋到底要去哪裏。陸棋轉了個彎不見身影，楊萬在後相隔大約200米。是不是要追上去？楊萬這才注意到剛才是一直沿着一堵圍牆在走，那麽轉彎處也還是圍牆。這在童年的遊戲裏是重雷區，是危險之地，那時的楊萬不止一次被藏在拐角處的舅舅吓一跳。
轉過彎，卻看見陸棋迎面走來。一瞥之間，楊萬看見昏黃的路燈映照着一條死胡同——陸棋是興之所至走到這裏還是故意要引他過來？楊萬徑直向前走去，走到兩盞路燈之間的相對昏暗處，面朝圍牆，拉開了褲子的拉鏈。——還好，做過這道題；還好，在車上喝了一瓶水。楊萬能感覺到他身後的目光，是不屑嗎？随便，不懷疑就好。
楊萬對李金龍說：“以後幾天你要多跟着，我怕他發覺我了。”李金龍說：“你都能被發覺，那我更不行了。隊長，再找兩個人來——”楊萬說：“湊一桌打麻将啊？我不想把攤子越扯越大。說白了，就是我不想在别人面前丢臉。”李金龍說：“明白了，這是你瞧得起我的意思。得，沖這句話，多受點累也值。”
但第二天晚上陸棋是騎了摩托車出來的，當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半，楊萬以爲他不會出來了。陸棋戴着頭盔，女伴坐在他身後也戴着頭盔，是那件卷到肘彎的白襯衫讓楊萬意識到剛才風馳電掣經過他們車旁的就是陸棋。
是兜風嗎？在其它沒有發生之前隻能這樣理解。可是，楊萬和李金龍都覺得這樣理解是遠遠不夠的。楊萬開車，李金龍拍照。那件在風中鼓蕩的白襯衫像是一種喻示，也像一面旗幟，但那都是用專屬陸棋的語言，楊萬無法破譯。
摩托車朝工業新區駛去。那裏空曠，是飙車兜風的好去處；那裏空曠，是殺人的好去處。但是，現在是夏天，即使過了十二點，路上也會有人經過，所以兜風的比例還是極大。
摩托車轉向旁邊的一條小路。楊萬加速，在經過那條小路時看見摩托車在黑暗的路面上行駛。楊萬将車開過大約500米：“快下車，追回去。”李金龍臨走還不忘把相機帶上。
跑到小路邊已經沒有摩托車的影子，楊萬隻說了兩個字：“小心。”路兩邊雜草叢生，這裏也屬工業新區未來的版圖，但拆遷條件一直未談好，所以一些房主已經搬出的空房又用于出租，價錢低于同類房屋。——這裏才是作案的好地方：空曠，人口混雜，沒有路燈。
小路狹長，兩人又是蹑手蹑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所以覺得路格外地長。楊萬怕找不着陸棋，那麽将前功盡棄。李金龍卻在後面拉住他的衣服，楊萬回頭。眼睛已适應黑暗的楊萬看到李金龍向右前方指了指，那草叢裏的白影，除了陸棋還能是誰？陸棋在等什麽？那個女人呢？
楊萬悄無聲息地付倒，李金龍也趴到他旁邊。四面方的蚊子像是得到感應蜂擁而至，楊萬想到了邱少雲。而陸棋一定是事先有準備的，身上會塗上驅蚊的藥水，而且他的襯衫是長袖的。楊萬唯一慶幸的是他和李金龍的T恤都是深色的，不易在黑暗裏暴露。
癢，到處都癢。楊萬隻能用光秃秃的指甲掐，滿心後悔的是爲什麽要在車上等得無聊之時把指甲給剪了，而且剪得這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