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隻是讓李金龍調查了陸棋的基本信息,那就夠了,深入的部分楊萬想親自挖掘,而且楊萬不想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計劃,不是怕思路是錯的會導緻白忙一場,是擔心那根本是多餘的。——多餘連錯都算不上,錯會有其自身的價值,多餘沒有。
轉過彎一直向北是一片小區,按照得來的信息陸棋就住在這裏。陸棋在非機動車道上踩着自行車的狀态屬于輕松自在,對這條走了無數次的路他應該知曉路上任何一點坑坑窪窪。夏天天長,此時天色尚早,他這就要回家嗎?楊萬的設想裏,陸棋即使不是鬼祟的,至少也是每走一步都若有所思,那才符合一個兇手的形象。——舅舅說過:特務不會在腦袋上刻字,也不會讓你一眼看出他的身份,有些電影裏對特務的刻畫非常到位,比如《黑三角》裏賣冰棍的老奶奶于黃氏,她竟然能潛伏二十幾年。“一個特務和一個普通人的區别僅僅在于他不是普通人。”這句話楊萬一直不是很理解,直到他看到另一句話:“他和瘋子的唯一區别就是他不是瘋子。”但是面對陸棋的背影,楊萬希望看出點什麽,背影有時也會有表情。
“也許,他的行動要在天黑以後。”楊萬這樣對自己說。同時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也許,他不會有你想象中的任何行動。”楊萬單腳撐地,看陸棋一個漂亮的轉彎拐進小區的大門。如果背影會說話,那會是一個少年的聲音,楊萬奇怪自己有這種感覺。
楊萬讓李金龍買了吃的過來,他就近還了自行車。坐到車裏,楊萬說:“這活真不是那麽好幹的,現在我們才是鬼鬼祟祟的人。——還是車裏舒服啊。我想他暫時不會有什麽動靜,,但也保不準,你先盯着。萬裏長征這才開始,你要有思想準備,這将非常枯燥,而且,很可能一無所獲。”李金龍說:“能被隊長你選爲搭檔,不管結果如何,對我來說都是一次成功的體驗。”楊萬制止他:“别光是話說得好聽,這些話等你堅持到最後再說不遲。”
兩人坐在車裏閑聊。楊萬問李金龍:“你小時候有什麽興趣愛好?”李金龍說:“沒什麽特别的,别人玩的我也玩,但都沒到癡迷的程度。——我喜歡學習,這算不算?”楊萬評價說:“非人類。”李金龍說:“喜歡學習有什麽錯了?父母高興,自己更沒有一點負擔。要是每個學生都喜歡學習,這個世界該有多美好。”“空想社會主義都比你現實。照你這麽說,如果每個人都想做警察,那麽就沒有犯罪了?不可能。”
天漸漸暗下來,路燈迫不及待地亮起。楊萬說:“想看到一個真正的夜晚都看不到。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那才是作案的好時機。”李金龍看着車窗外說:“我們要等到天亮?”楊萬說:“天微亮就行了,大自然的天光是有震懾力的,電影裏的怪物也會在陽光照到身上的時候化爲石像。”李金龍說:“還好是我啊,别人哪裏會理解你的虛實之間的邏輯?你做警察是作家的大幸。”楊萬笑:“你又變着法誇我。不過,在燈光和黎明之間真的是許多作家的寫作時間,我們也權當是寫作,寫無字之書。”
一夜無話,陸棋根本沒出小區的大門。楊萬伸個懶腰說:“再堅持二十九天,粉碎我的設想。”李金龍知道楊萬這話是對陸棋說的,即使他懷疑陸棋想破案,但他還是希望自己的懷疑是錯的。都說醫者仁心,可是這個另類的警察竟會有和他職業相違背的觀念,這也是李金龍追随楊萬的原因之一。
第二個晚上的裝備齊了很多,李金龍帶了筆記本電腦和數碼相機,楊萬帶來一大袋吃食還有一條棉線毯。楊萬歎息道:“這一看年齡的差距就出來了,我考慮的是吃得好些睡得舒服些,你想到的是娛樂。”李金龍說:“不要把自己說成小老頭,乍一看你也就比我大個十來歲。”楊萬擺弄着相機:“一點不好笑。——這個怎麽打開?”
李金龍的電腦上下載了很多歌曲,楊萬說:“你戴耳機聽,不要影響我。”李金龍不理他,點開一首,是一首純音樂。車廂裏響起的旋律和他們的任務格格不入,但楊萬沒有讓李金龍關掉的意思。——從來沒有一首曲子能像現在這樣輕易地就回蕩在楊萬的内心,窗外依舊是車水馬龍的世界,他卻想起童年想起逝去的歲月甚至想起葉子……
一曲終了,李金龍問:“我的品位是不是高大上?”楊萬說:“你從哪找來這麽一支削弱我戰鬥力的曲子?我能聽出是鋼琴和箫合奏,我的鑒賞水平不是吹的。”李金龍笑:“言多必失。那不是箫也不是笛子,叫尺八。原來也是我天朝的樂器,卻被日本發揚光大。”楊萬說:“這就是日本的可怕之處,它能把外來的影響變成己有,而且超出影響。這曲子叫什麽名字?”“夜明。”
李金龍說:“那個陸棋會在做什麽?”楊萬說:“你我是猜不到的,就像别人也不會猜到你和我會談論音樂。”
大約九點多的時候,陸棋出來了,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女子,兩人行動親密,像是一對情侶。——陸棋不是獨居。楊萬瞬間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旁邊的李金龍卻拿起相機開始拍攝:“這個女人會是他的同謀嗎?”楊萬說:“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這得要有多志同道合?”李金龍說:“也不一定,你的舅媽能幫你舅舅,這個女人也能幫陸棋,原因可以是無條件地信任,也可能是愛。你不會這麽快打退堂鼓了吧?”楊萬說:“如果沒有你這兩句話,我的确準備放棄了。現在我要下車跟着他們,你呆在車上,我有事打你電話。”
街上散步的人很多,楊萬施施然走在人群裏不過也是俗人一個。
在楊萬的眼裏,陸棋不是散步,而是粉墨登場。作爲編劇加導演的楊萬,是不是找對演員了呢?還是劇情屬于太扯,根本無人肯演?
陸棋這個演員顯然不在狀态,他将手搭在女伴的肩膀上,和她說說笑笑,不知有多正常。而楊萬這個單身狗導演捂着嘴打呵欠:難怪童話故事一到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生活就是結局,因爲人們想看的就是别人的不幸福。
遠處隐隐地傳來雷聲,楊萬心裏說:都回去吧,你們。沒人聽他的,因爲雷聲實在遙遠,遙遠到毫不相幹。現代人大多是這樣的,不願意在困境沒到的時候從容而退,非要等大顆的雨點滴落然後倉皇地尖叫着奔逃,那也是一種生之喜悅。古人,隻有古人知道未雨綢缪,所以他們總是憂心忡忡。
可是,即使有霓虹燈閃耀也看出天空變了顔色,大雨将至。楊萬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如果是他選擇作案的時間,那麽雨夜無疑是上佳時分——大雨可以沖去現場的痕迹。隻是現在時間過早,還不到十點,離真正的夜還有一段距離。來勢兇猛的雨都不會持續太長時間,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的陸棋怎麽也不像一個心懷殺意的人。
就在楊萬略歪着頭琢磨的時候,陸棋和女伴轉過身子開始往回走。楊萬的目光在陸棋轉身的一瞬沒有來得及回避,碰上了陸棋的。是心裏有鬼的緣故嗎?楊萬覺得陸棋看了他一眼,那雙狹長的眼睛原來是帶笑的微彎的,瞬間恢複了對陌生人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