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對了所有那兩個時段失蹤人口親屬的DNA，還是一無所獲。這城市究竟有多少隐藏的失蹤人口？還是，這兩具屍骨是屬于外來的流浪者？如果是後者，兇手的犯罪動機是什麽？那些流浪者主要靠翻檢垃圾箱爲生，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又怎麽會成爲兇手的目标？

就像做兩道題，原以爲把兩題合并爲一題後條件可以多些，但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楊萬越來越覺得這兩個案子後面有精心的謀劃：屍體被扔進下水道時沒有任何包裹物，是兇手考慮到包裹物會留下線索——不管是塑料袋還是蛇皮袋床單之類，都沒有肉身腐化得快。還有沒有扔出的那兩顆人頭，是爲了邪惡的用途還是怕人頭會洩露某種信息？

電話号碼終于有了眉目，找到了老張打的那個号碼，而且時間的确是初冬，11月6号。根據移動公司的信息，那個号碼的持有者叫秦海洋，住在新北街79号。楊萬和李金龍直接來到秦海洋的家，秦海洋也恰好在家。看到警察，秦海洋看上去有些意外：“怎麽地？我，我是良民啊。”他的确是慌了，才會口不擇言說出“良民”一詞。

當楊萬出示搜查證，秦海洋完全不知所措：“我不偷不搶，從沒做過虧心事，怎麽惹你們上門了？”新北街是這個城市真正原居民的居住地，每戶的占地面積讓開發商望而卻步。就是像秦海洋這樣從事家政服務的，他的房産也值上好幾百萬。在楊萬的猜想裏，兇手應該是獨居的，這樣他才能毫無顧忌地分解屍體。可是秦海洋的家收拾整齊，顯然是有女性在操持家務，而且三層樓前的院子裏晾着校服。楊萬問：“你的兩個孩子都不住校？”秦海洋說：“不住。中午他們在學校吃飯，晚上都回來。——孩子出什麽事了？”“他們沒事。你愛人呢？”“她去買菜了。——你們到底爲什麽事來？你們要再不說，我現在就死給你們看！”

楊萬說：“我們是在調查食品公司院内發生的案子。你沒聽說過嗎？”秦海洋如釋重負：“你們早說啊，有心髒病的早被你們吓死了。可是，那和我有什麽關系？”他的目光在楊萬和李金龍的臉上來回轉移以尋找答案，楊萬一邊觀察房間的結構一邊說：“也沒什麽大事，因爲那裏的下水道上次是你清理的。”“——這個你們也能查出來？可是，清理下水道怎麽和犯法聯系上了？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去的，我一人也弄不了。”

秦海洋貼出的小廣告上寫着“承接：水、電、木、瓦、漆、管道疏通、防水堵漏、太陽能、空調、油煙機、維修清洗等家庭瑣事，方便快捷。”秦海洋說：“修水龍頭、換開關還有清洗油煙機這些我一個人能行，可是清理下水道我一個人弄得弄到哪天？每次碰到這些事，我都另外再找兩人。”楊萬問：“你找的人是固定的嗎？”秦海洋說：“不一定。幹我們這行的，都是這樣，電話打到我這裏就是我接的活，人手不夠我再打别人的電話。他們也是，也會讓我去幫忙。”“

“你常找的人有那幾個？”

“這個，我想想。——也就那麽幾個人，要是我說了，這事是不是和我沒關系了？”

“基本上是。你把那幾人的名字和電話都寫下來。”

李金龍問：“爲什麽這麽快排除了秦海洋？”楊萬說：“因爲他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現在我已經把兩個案子合并在一起，在我看來，能做出這麽殘忍舉動的絕不是正常的人。”“但是，也有可能家庭是正常的，但他個人是不正常的。”“要把一個普通體格的屍體搬回來并分屍，而家庭的其它成員都在，他如何做到？除非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是他的幫兇。——如果這樣想，那就是我不正常。”

秦海洋的名單上有個人，這個人的電話号碼也分别都在小廣告上。就是說秦海洋他們平時都是單幹戶，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互相聯系。那麽會不會這個人其中的一個恰好就是棉織廠下水道清理的參與者？

不怕費事是楊萬的特質，但這僅表現在工作中，在生活裏他是能拖則拖能略則略。他母親有一回說他：“你把你工作上的勁頭分點出來行不行？換根燈管能耽誤你多少時間？這是和我們在一起的，要是你成家了，女的能不和你離婚？”這話後來也被楊萬作爲不結婚的理由之一：既然非離婚不可，不如不結婚，省得費事。爲此，楊萬的母親被楊萬的父親說了幾句：“這種話是能和他說的？你要是不想生氣，以後和他少說這些，你說不過他。——也怪我，給他起了這麽個名字。”“名字怎麽了？還有什麽說道？”“我原想讓他‘揚名立萬’，長大能有出息。要說出息，這小子也算做到了。可是，我一說我兒子叫‘楊萬’，别人就問是不是‘楊萬裏’那個‘楊萬’？我說是，問題就在這裏。——‘萬裏’，萬般有理。你能說得過他？”楊萬的母親沒好氣地說：“現在和我說這，早幹嘛了？”

楊萬對李金龍說：“怕費事做不了好警察，如果你想幹好這一行，我建議你在其它方面省點事。”李金龍說：“這不矛盾啊，我盡量做到生活工作都不怕費事。”楊萬說：“你想得美。照我看，人不怕費事都是有一定份額的，你把這份額用在其它方面，自然用在工作上的就少了。”李金龍想想，說：“有點道理，也有點像歪理邪說。總之，特别符合你的風格。”楊萬也不以爲忤，反而有點得意：“你總算掌握到楊氏理論的精髓了。”

楊萬讓李金龍去移動公司調取這人的信息：“我一去，他們的經理就說我的套餐級别太低，讓我重換一個。我不換，他們都沒好臉色了。”李金龍說：“爲什麽要去移動公司？直接從居民身份上調不行嗎？”楊萬用手裏的紙敲了兩下李金龍的頭：“你也不看看他們的名字？不知有多少重名的。”李金龍接過一看：好家夥！張兵，高波，鄭軍，還好最後一個不叫王小明，叫王大明。

一個一個來。第一個，張兵。跟在楊萬後面兩三年，李金龍已經知道楊萬爲什麽不叫這些人直接到公安局問話——不能讓他們有準備，這種時候警察要像那些讨債的，必須把人堵在門口，而且可以順便看看他們的家庭情況。“眼見爲實”絕不是一句空話，但眼見也不一定全是真的。——這也是楊氏理論中的一條。

張兵沒在家，開門的是他的老母親。老人的第一反應是：“查戶口啊？”楊萬撓撓頭：“差不多。那個，你家幾口人啊？”老人說：“我們老兩口，張兵兩口，一個孫子上大學了不在家，你說是幾口？”楊萬裝模作樣地摸出本子：“行了，沒有黑戶口就行。”

李金龍說：“這就行了？跑這麽遠。”楊萬說：“先把每個人簡單過一遍。這相當于預習課文，大緻了解就可以，那些知識點是留着猛攻的。——張兵和秦海洋一樣，他不可能在父母眼皮子下肢解屍體。”

不僅是張兵，高波、鄭軍還有王大明都有一個正常不過的家庭，鄭軍和王大明在三年前和秦海洋一起清理了食品公司的下水道。如果可以排除秦海洋，那是不是鄭軍和王大明也可以排除？“不，我要在三個人裏找到那個兩邊都參與的人。”楊萬說。

“你的意思是，隻要這個人參與了食品公司的和棉織廠的下水道清理，那他的嫌疑并不因他家庭的正常而被解除？”

“我隻有重新懷疑。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說到底，這是個不厭其煩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