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過來了,他沒有打車的意思,一直向前走着。胖子斜挎着一個大包,手裏拎的袋子看上去分量不重,裏面裝的多半是衣服。寒風凜冽,可是李山戴着棉紗手套的手心都是汗,他想到即使自己把刀架在胖子的脖子上胖子也不會乖乖地把挎包給他。李山想自己的膽大妄爲應該止步于此了,但胖子忽然改了方向,他拐上了一條小路。李山跟在胖子後面到了小公園,胖子左右看看到了一棵樹邊:他是要解手。李山又看到了明亮的希望,胖子的後背像是在提醒他:“過來呀,朝這兒砍!”他将細長的刀高高舉起,插入胖子的後背,胖子立即轉身,李山卻已退到比較安全的距離。李山這時已經不怕胖子了,他需要的隻是時間——他等到了那一刻,從趴在地上的胖子身上取走挎包。
李金龍來到旅館見王守明,他說:“我去了你們學校一趟,你和胖子的學校。”王守明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哦。”
“我找到一些關于你和胖子的資料,其中可能有你不想提起的。”
“你盡管提,我不記得有什麽是我不想提起的。”
“在你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你曾經因爲你當時女朋友的死亡而被調查。我說這個你不介意嗎?”
“我介意你就會不說嗎?”王守明反問,口氣明顯不悅。
“那個案子後來不了了之,因爲你女朋友住的地方流動人口很多,不能排除搶劫殺人的可能性。”
“我以爲舊案重提是你們找到了兇手。”
“你之所以能從那件案子中抽離出來,是你有一個時間證人。那個人就是胖子。”
“是,那晚我和他在一起喝酒。”
“當時你的女朋友也是頸部被扼引起的窒息死亡,和連翩一樣。”
“我懂你的意思,你大可不必拐彎抹角。”
“王守明,你有殺死連翩的重大嫌疑,我們依法對你實行拘留。”
和李金龍一起的警察給王守明戴上手铐,王守明說:“你怎麽把我拷上,還會怎麽幫我打開。”
莫連山目送被帶走的王守明,這個王守明和他第一次見到的已判若兩人。他想起王守明給他的建議:“适當放松一下,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
王守明臨走前對大塊頭說:“幫我照應幾天。”大塊頭當時答應下來,可是很快他就後悔了,對莫連山他們說:“錢啊什麽的也沒交代清楚,我怎麽照應?”老吳說:“這種時候憑的隻能是良心,你對得起你良心就行。——我是做夢也想不到老闆會被帶走,我以爲的是胖子殺了連翩,李山又殺了胖子。”
王守明死不開口,他隻說:“你們沒有證據,要我的口供也沒法定我的罪。”
李金龍對莫連山說:“我現在基本上能推測到王守明殺死連翩的經過,但是沒有證據。——你怎麽睡覺睡得那麽死,一點動靜也聽不到?”莫連山說:“‘不會打牌怪桌子歪’,你不說自己能力不夠倒來找我的茬。——哎,王守明是怎麽殺連翩的?”
李金龍說:“不想說。”莫連山假裝歎了一口氣:“那就算了,我回房間睡一覺。”李金龍拉住他:“純屬推測,你看看我說的是否有漏洞。”
“胖子從王守明的房間出來,王守明一定是關注他的動向的,所以胖子不可能在王守明的眼皮底下殺了連翩。王守明以爲胖子會離開旅館,正準備跟在後面,可是胖子被連翩叫住了,然後連翩一定是問了爲什麽王守明會給這麽多錢給胖子。胖子開始不會實話實說的,但是連翩一定要問出個答案,胖子最後一定是給了一個讓連翩信得過的理由才得以離開的,那他是不是說了他當年做王守明的證人呢?我不知道,王守明卻一定怕連翩問出當年的事。但當時的當務之急是胖子,王守明跟蹤了胖子,他有沒有攜帶緻命性的武器現在也不能确定。在李山覺得驚喜的時候,王守明才是更加驚喜,他想不到他用三十萬雇來一個殺手讓他了了心腹之患——胖子一死,當年的案件就成了死案,胖子也不會再以他恩人的身份來對他勒索。當他回到旅館,是連翩在等着他還是他找到連翩?但結果隻能是連翩成了和胖子一樣對王守明形成重大威脅的人。胖子一直是王守明心頭的陰影,胖子剛除,又出來一個連翩,他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于是對連翩動了手。”
“那就是說連翩知道了當年的事?”
“不管連翩是不是真的知道,王守明是認爲她知道了。”
“要是王守明一直不說,你們是不是要把他放了?”
“沒有證據,即使他說了也不好定罪。莫連山,你好好想想,你一定聽到點什麽的,在二樓你還能聽見樓下的動靜何況當時你正在一樓。”
“又喝醉了又睡着了和醒着時能是一樣嗎?”
李金龍在廚房裏到處查看:“這裏應該是胖子和連翩說話的地方,但不一定是王守明殺連翩的地方。光用手勁來殺人,不會有兇器不會有血迹,這無疑是殺人的絕佳手法。”
“王守明的手的确有勁,他和我握手時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人的勁真大。”
“哦?莫連山,要是你有那樣大的手勁,在大塊頭和胖子扳手腕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想試一下?王守明可能在胖子來的第一天就考慮如何處理掉他,所以他不會顯示自己的力量怕引起胖子的提防。——唉,全是推測,說得我自己都覺得沒意思。”
莫連山說:“挺有意思。”
李金龍瞪他一眼:“這不是寫小說,你這完全是看熱鬧的心理。”
莫連山搖頭:“不是的,我希望抓到真正的兇手。不僅是連翩,就是胖子我也覺得他罪不至死。”
李金龍說:“那你多用點心,隻需要一個确鑿的證據就能将兇手繩之以法。我不相信老天就這樣庇佑王守明,讓他用同樣的手法殺了兩個女人還能逍遙法外。”
是大塊頭發現了那隻mp3,在米桶底部,米已見底。大塊頭把mp3拿到大廳,說是在米桶裏找到的,他看連翩用過。五個客人中莫連山最年輕,對于mp3也最熟悉,他接了過來打開,還有一格電。沒有耳機,莫連山取了自己的過來插上,每首歌都聽了幾秒鍾,沒有問題。有錄音文件,莫連山的心跳加快。
——“胖子,請你将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你幹嘛那麽較真?過去的事了,你聽過就忘了最好。我也該走了。”
“胖子,你要是不敢再說,那你就是撒謊。”
“咦,我胖子什麽時候撒過謊?也對,那是我撒過的最大的一個謊。”
“快說呀,王守明說不定馬上就醒酒了。”
“你錄下來幹嘛?舉報他還是舉報我?”
“我不會舉報你們,我發誓。”
“得,那我說了。那天晚上王守明到我在校外租的房子,告訴我他無意間殺了他的女朋友,問我怎麽辦。我也慌了,這事我也沒經驗啊。王守明把她女朋友的錢包掏出來,說這樣是不是警察的注意力就被轉移到劫财上,我說有可能。然後我和他說如果警察問起,我們都一口咬定在一起喝酒,哪兒也沒去。王守明接下來就一直喝酒,等警察找到他時他真的喝得差不多了,又有我的證明,他算是逃過了。——說完了。連翩,還是那句話,都是過去的事了,和你沒有關系。”
“我倒希望你說的都是你編出來的。”
“編?那個錢包我一直擱着呢,裏面還有王守明和那女的照片。”
“你爲什麽不處理了?”
“我要是處理了,我說的話還有誰能信?”
五個人都盯着莫連山,誰也沒有先開口——莫連山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莫連山取下耳機:“我要打電話。”大塊頭伸手過來:“能不能讓我聽聽?”莫連山說:“最好先給警察聽。”
李金龍和另一個警察過來又問了mp3是如何發現的。李金龍問大塊頭:“米飯也一直是你在做?”大塊頭搖頭說:“沒出事之前都是連翩在做,她說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會把飯做多了。她說得對,我做過幾次都剩了不少。”
“謝謝你們,這是非常重要的一份證據。”李金龍說。
李金龍他們走了以後,莫連山說:“我想明天我就該回去了。你們呢?”那四人也說:“該回去了。”大塊頭說:“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是我沒有想到宴席會是這樣散場的。鬧心。”
那份錄音攻破了王守明的心理防線,他頹然說:“她隻說她知道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呢?如果他知道連翩留了一份錄音是一定也要找到銷毀?殺死連翩的經過和李金龍推測的幾乎吻合:王守明在跟蹤胖子發現胖子被李山殺死後回到旅館,連翩滿臉疲憊地等着他:“我知道了,胖子都已經告訴我。”是的,連翩的臉上隻有疲憊,但是剛剛目擊一樁殺人事件的王守明還沉浸在那氛圍中,他的第一個意識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他拉連翩到廚房:“你知道什麽了?”連翩說:“你不要再問了,我都知道了。”她想離開廚房,王守明這時看見的背影已經不是他妻子的,那是另一個胖子,知道他秘密的人。他拿過飲料箱上的棉紗手套戴上,走到伸手開門的連翩身後……
“在你的計劃中,是想在胖子去火車站的路上殺死他,你爲什麽那麽肯定他不會出門就打車?”
“胖子有狹小空間恐懼症,在沒有熟人相陪的情況下他是不會做出租車的。”王守明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
那三十萬,王守明對胖子說是給他的,可是在王守明的計劃中隻是過一下胖子的手,在殺了胖子後錢還會完璧歸趙。是這三十萬,造成了李山的出現,也引起連翩的不滿,兩個意外都超出了王守明的計劃。可是,當他着手計劃的時候,這個結局就已經等在路上。萬事如意,怎麽能萬事如意?
李金龍來送莫連山:“以後有些什麽事可以和我說說,我未必會有好建議,但我會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莫連山說:“你當我傻啊?以後我有什麽事誰也不說,免得都成爲以後的定時炸彈。”李金龍說:“你當真這樣想?你以爲是禍從口出?那麽啞巴無疑是最幸運的人,守口如瓶也就是最好的護身符。——爲什麽你讓我覺得你是站在王守明的立場說話?”
莫連山看着燈箱上的“萬事如意旅館”六個字,說:“他是一個好的經營者,他甚至在我一來的時候就讓我早些回去。那時的他是積極的善意的,如果胖子在他有生之年不再出現,我相信他會一直保持那樣的狀态到年老。萬事如意,對于王守明來說應該就是這個。連翩說萬事如意是一般家庭貼在門頭的,在這裏有一副對聯像是早就預備好的。——不如意事十九,可與人言無二三。讓你見笑了,在你面前我還掉書袋。”
李金龍拎起莫連山的行李:“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