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塑料袋裏裝的是錢,三十萬。這個數字讓莫連山的心裏過了電似的一麻,雖然他明知道那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莫連山看見坐他對過的連翩瞬間變了臉色——她對王守明給胖子這筆錢毫不知情。是憤怒還是委屈?莫連山不能辨别連翩的表情,他酒量有限,這時的頭腦已糊塗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
晚餐在胖子的《難忘今宵》中結束,他和每一個人擁抱,包括連翩,連翩冷着臉将他推開,自去收拾杯盤狼藉的桌面。胖子依舊打着哈哈,好像沒有什麽能影響他的好心情。王守明說:“胖子,我去送你……”,胖子扶住王守明:“兄弟你對哥已經仁至義盡,你喝成這個樣子,哥能叫你送嗎?哥扶你回房間,等你一覺醒來,哥也坐着火車到家了。”
連翩一人面無表情地來回收拾。莫連山坐在沙發上看她把大廳又恢複了整潔,可是酒味是無法散去的,連翩拿出一瓶氣霧劑對着空中噴灑了十幾下,是茉莉型的芳香劑。茉莉香蓋住了酒味,莫連山迷迷糊糊像置身在花叢中,身子一歪睡着了。
莫連山被一陣劇烈的嘔吐聲驚醒,他發現聲音是從王守明的房間傳出的,而這時大廳的燈已全部熄滅,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22:46。莫連山嗓子幹得冒煙,摸索着去廚房拿飲料。眼睛已經适應黑暗光線的莫連山看見冰箱和牆壁的縫隙裏堆着一堆東西,他沒有開燈,隻是打開了冰箱的冷藏室。在他一手拿起一瓶飲料的時候,眼睛瞥見縫隙裏的那堆東西是個人。
是連翩。
莫連山不知道自己的喉嚨間是怎麽發出聲音的,他聽到自己變了調的叫聲:“啊——”樓上住着的幾個人都沖了下來,在他們出現之前,第一個到廚房的是王守明,隻有他的房間在一樓。莫連山還是沒有開燈,偌大的廚房亮着的是冰箱裏的那個小燈泡,但是那光亮也足夠讓王守明看清楚靠牆坐着的連翩。他雙手将連翩抱出縫隙,叫着:“連翩!連翩!……”不知是誰這時開了廚房的燈,燈管依次跳亮,把連翩紫漲的臉照得更加清晰,其它幾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
老嚴報了警,這時才發現應該出現的人還少了一個。李山,李山不見了。莫連山第一冒出的念頭就是李山殺了人跑了,可是自己一直睡在大廳裏什麽動靜也沒聽到,胖子什麽時候走的自己也沒聽到。王守明橫抱着連翩,意思是想把連翩抱回房間,老嚴輕聲說一句:“是不是要保護現場?”王守明沒理他,徑直走出廚房。老吳小聲對老嚴說:“什麽保護現場?他能讓連翩就這麽坐在地上?”老嚴也說:“是啊,要是我遇到這事還不知什麽反應呢。”住在旅館的客人都是叫王守明老闆,而對連翩都是直呼名字。就像連翩自己說的,萬事如意旅館像個家,而連翩就像這些人的姊妹或女兒,她從來都不是老闆娘。
當地派出所先來了人,不外是調查在場人的基本信息,當聽說有一個人不見了時,一個警察立刻來了精神:“把他登記的信息讓我們看看。”王守明一言不發打開電腦,又回到了自己房間。他的眼睛紅紅的,應該是死命忍着才沒有在警察面前掉淚。
莫連山這時真正地開始後悔,爲什麽自己會呆在這裏這麽長時間?最後竟然和殺人案糾結在一塊,他一再想起詢問他的警察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你确定你一直睡在沙發上?有誰可以證明?”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現在真想回家啊!
從來沒有夜有這個夜這樣長。當莫連山看見一絲曙光,他能确定自己不是過了一夜,而是把年輕的時光都消耗了。
旅館的大門再次被推開,派出所的人迎了上去。莫連山想可能是正角兒來了,想到又要被問一遍他的頭已經疼了。莫連山雙手捂着臉,閉着眼:“這要是一場夢該多好。”有人叫他:“莫連山?”莫連山拿開手,一個警察站在他面前:“李金龍!”
他鄉遇故知。莫連山想不到自己和李金龍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雖然自己不是兇手,但可能在李金龍的眼裏自己和另外個人一樣都有嫌疑。本來湧到嗓子眼的話莫連山卻一句說不出來,現在他們不再是高中時的好朋友,而是警察和證人或警察和嫌疑人的關系。但是李金龍好像沒有這麽想,他說:“你不好好上班,到這裏幹嘛?我看見登記信息你住了不短時間了,發生什麽事了嗎?你有什麽事也不想和我說了嗎?莫連山,我不會懷疑你和這個案子會有什麽關系,至多你就是個證人。我想知道你爲什麽會住在這裏這麽長時間。”莫連山眼眶濕了,他想說自己是因爲失戀才逃避到這裏的,可是現在失戀兩個字是多麽的蒼白甚至無聊,可以成爲他在這裏的理由嗎?
李金龍聽了莫連山的講述,用手中的筆敲了敲他的頭:“要我怎麽說你?這麽大人了,連這點事也當作事。——不過,你能在這個現場對我肯定是有幫助的,你就想是爲了協助我你才會在這裏的。這樣想心裏是不是舒服些?”莫連山像個屈死鬼一樣笑了,他說:“你怎麽這麽肯定我和案子沒有關系?”李金龍說:“我哄你的,你和其他人一樣都很可疑。”莫連山懵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警察招手讓李金龍過去,兩人在門口小聲地說着什麽,然後那個警察就帶了幾個人出去了。李金龍坐到莫連山旁邊,套着他耳朵說:“在路旁的小公園裏發現一具屍體,身份不能确定,但他身上有一張萬事如意旅館的名片和一張火車票。按照描述,那個人應該是你說的昨晚和你們一起喝酒的胖子。”莫連山耳朵裏“嗡”地一聲響,聲音之大,他想李金龍都應該聽到了。他接觸到李金龍審視的目光,那是一個警察所特有的犀利的不留情面的目光。他想他并沒有遇見李金龍,隻是遇見了一個叫李金龍的警察。
莫連山不知道警察問了另外個人什麽,但應該差不多,畢竟這人的身份相同。可是自己又是他們不同的,他們在出事的時候都在二樓或三樓的房間,唯有自己是睡在大廳的沙發上,可以去廚房,也可以溜出大門去——自己怎麽這麽倒黴?而更倒黴的是自己能想到的,警察更應該早就想到,這不是和窦娥一樣隻能冤死?對,可以看監控啊。一擡頭看見破損的攝像頭,直接就戳得莫連山五髒六腑都疼。
連翩被拖走。莫連山終于流下了眼淚,與其說是爲了可憐的連翩,不如說是爲了同樣可憐的自己。他想起連翩說起他名字時含笑的眼睛,還是那麽真實——她當時一定是想他的姓是莫連,這個不能證實的猜測将成爲他這一生的疑案。
李金龍在旁邊小聲問:“對她有了感情?”莫連山猛地回過頭:“李金龍,你不要以爲我不會打你!”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集到他們兩個身上,李金龍拽拽莫連山的衣袖:“不要激動。”莫連山歎息道:“以前你是不會說這種怪話的。——我現在可以回我的房間嗎?”李金龍說:“當然可以,可是我還想和你聊聊。”
李金龍指着大門說:“這個門晚上都不上鎖嗎?”莫連山沒好氣地說:“也沒排我值日鎖門,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