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明和連翩把貼牆放着另一張長桌擡過來,連翩看上去有點吃力。于是,包括莫連山在内的六個男人都起身幫忙,那個好脾氣的男人速度快些,搶到連翩那一端的位置。連翩一笑,站到旁邊。那個一直坐着的女人把桌上的撲克牌收起,莫連山看到她洗牌的手法不是普通的熟練。
連翩把兩張桌子仔細地擦了一遍,王守明從吧台裏取出兩塊桌布鋪上。桌布雪白,沒有一個斑點,也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莫連山想不到這個旅館吃頓飯要動用《龍門镖局》裏的排場,連翩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麽,說:“有些細節是省不得的,隻要省略一步,其它的都會能省則省。”
大塊頭用托盤把菜送上,分了三次。杯盤碗盞都擺上,一點也不比正規的宴席差。這時,旅館的門被從外推開,兩個和莫連山年歲相仿的女子闖進來,帶進一片寒氣。“嗬,剛好踩着飯點!”一女子朗聲說道。莫連山想免費的飯你自然不會放過的,但想想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員嗎?自己到底是抽的哪門子風跑到這裏?
那些人好像都有固定的座位,王守明招呼莫連山:“來,坐這裏。”他讓莫連山坐他旁邊。莫連山有點餓,隻想趕快盛碗飯就菜吃,王守明說:“隻提供啤酒飲料,如果你不喝,可以去廚房盛飯。”莫連山起身去廚房,自盛了一大碗米飯。
桌上的人有的喝着啤酒有的喝着飲料,不時對大塊頭誇一句:“這菜的味道是越來越好了。”莫連山想這些人是住了多長時間才能用上“越來越”三個字?本來是餓的,但和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同桌吃飯,他不由再次質疑自己的行爲——你在做什麽?非要這樣做嗎?在咽下一口尖椒牛柳後,他決定明天一早就回去。
其它的人都在不緊不慢地吃着,莫連山已經吃完,他說:“我先上去了。”他不想聽那些人自我介紹,因爲認識他們毫無必要。
行李箱裏的衣服已被取出挂在壁櫥裏,莫連山想等洗完澡再收拾也不遲。剛吃完飯不适合立即洗澡,莫連山就坐在一張圈椅上發呆。他取出錢包,那張他珍愛的照片這時有些刺目:還留着幹嘛?他将照片取出,猶疑着撕了一個小口,不到一厘米。他呼出一口氣,快速地一撕再撕,直到照片都變成指甲大的碎片。——不過如此,有什麽大不了的?莫連山将碎片放入馬桶,看漩渦将其沖走。
忽然之間莫連山又覺得來這裏一趟是對的。
莫連山沖過澡,準備收拾行李,有人敲門:“連山,他們喊你去打牌。”是王守明。莫連山開了門:“我等會就去。”既然決定明天走了,今晚可以放松一下,又不是什麽罪過。莫連山加了一件外套就下來了。
長桌已收拾幹淨,有三個人坐在桌邊,顯然是在等莫連山。廳堂裏的電視也開着,沒有誰在認真地看。像是一對夫妻的那個妻子,坐在沙發上在織毛衣。那個丈夫靠在另一側沙發上,看着那女的一針一針織着。兩個年輕的女子一個正在給另一個修眉毛,還有一個中年男子手裏捏着一罐啤酒不時喝一口。莫連山不能确定這是不是放松的狀态,他覺得用百無聊賴形容會更合适。
莫連山打完兩牌,那三個人都說:“高手啊。”在牌桌上,莫連山的心情一向都不壞,他笑說:“碰巧罷了。”那三人中的一個說:“這要跟你學幾天,我們的技術都得提高一大截。”莫連山沒有說自己明天一早就走,他還是覺得跟這些人說不上話。幾牌打過,莫連山知道三人分别姓鍾,馬和嚴。四人後來隻談打牌,仿佛打牌就是他們的使命。
打牌的間隙莫連山看見王守明和連翩從廚房出來,看樣是剛把廚房收拾好。對于廳堂裏的情景他們想是早就見慣,兩人把電腦關掉,就去了一樓邊上他們自己的房間。莫連山幾次說:“這局打完就不打了。”但是當他最後因尿急起身時,時間已經指向了淩晨一點十。老嚴把牌洗好擱在桌子中間:“明天接着來。”
莫連山沒來之前還怕在失戀的情況下到一個陌生地方會更加輾轉難眠,可是睡眠卻出奇得好,幾乎是倒頭就着,醒來時一看手機已超過八點半——回去的車趕不上了。莫連山索性又躺了半個小時,洗漱完畢下樓,隻看見連翩在擦拭吧台。“他們呢?都出去了?”莫連山問。連翩說:“你是起得最早的。——廚房裏有面包牛奶。”面包牛奶的分量不多,可能吃早飯的人一直都很少。王守明也在廚房裏,他正在清洗牆面,瓷磚發出淡淡的光。莫連山說:“不算髒啊。”王守明說:“等看出髒,那就是很髒了。——下午你可以去後面的山上轉轉,來這裏的人大多都是奔這麽一點風景來的。”莫連山想:去外面玩玩也是對的,不枉來這一趟。
大塊頭在十點半準時上班,他看見莫連山說:“早啊。”莫連山說:“這也叫早?”大塊頭說:“你要是在這多住幾天,你就知道這真的算早。”莫連山想自己才不會到那種情況,明早一準走。
午飯時,那八個人才陸陸續續起來。午飯比較簡單,但除了莫連山,另外八個客人應該都沒什麽胃口,畢竟剛起床。莫連山這時想到旅館說是提供三餐,其實隻有晚餐是正規的,但也不能怪店家,誰讓那些人早上起不來?因爲有了昨晚一起打牌的經曆,老嚴、老馬和老鍾對莫連山格外親熱。老馬說:“下午我們上山,你和我們一起去。”莫連山想有人一起去也好,轉一圈就回來。還有一個落單的中年人說:“拉幫結派要不得,喜新厭舊更要不得。”但他的口氣分明都是調侃,并沒有影響飯桌上的氣氛。
初冬時節,能看的隻有山上的枯樹,還有山下圍繞的河水。莫連山問:“你們每天都來這裏?”老嚴說:“這裏有山有水,是唯一能吸納天地精華的地方。”莫連山想每天熬到淩晨睡到中午再到這裏吸納精華,還不夠抵熬夜那部分的。這種日子實在要不得,自己要是和這些人混在一起能對得起誰?他提出先下山,那三人都說:“回去那麽早幹嘛?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莫連山揮揮手,自顧自走了,卻在半路遇見那兩個女子——她們也沒别的地方好去。因爲年齡相仿的關系,莫連山和她們說得還算和契,但并沒指望彼此間都能坦誠相待。她們兩人一個已在這裏住了十幾天,另一個住了不到十天,兩人分别姓穆和陳。穆,就是住了十幾天的,說:“過幾天我必須走了,回去打幾個月工再來。”陳說:“噢。”沒有露出不舍之類的神色,倒也不裝,事實上也沒必要裝。莫連山和她們說說笑笑,說些不關痛癢的話,不知不覺天暗了下來,又到了回去吃飯的時間。
爲了堅定明天一早就走的決心,莫連山把衣服全部裝箱,隻留洗漱用品在外面。想到這夢遊似的兩天,莫連山隻有苦笑,提醒自己以後不要再犯這樣的錯——錯?也不至于,總之是不合适。莫連山心意已定,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一般,晚飯吃得舒暢,破天荒地喝了兩罐啤酒。飯後的餘興節目,那三人隻要莫連山參加,老嚴說:“有小莫上場,玩牌也有了技術含量。”酒精的作用下,莫連山看見撲克牌不亞于看見老朋友——這裏這麽多人,都比不上撲克牌讓他更有親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