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說:“我終于可以知道林母爲什麽要打那個電話,她是要告訴林新生她的發現。她當時已經可以确認這個林嘉不是她的女兒,可是林新生連電話也不接,無異于在她原本就痛苦的心上又捅了一刀。——林嘉是她的唯一,林嘉一死,她活着的意義也沒了。可是,她要假的林嘉親手殺死她,我還是想不明白,因爲先動手的人完全可以是她,她有給林嘉報仇的機會,她爲什麽沒有那樣做?”
“我不能随便揣測。我倒想問問你,你是怎麽想到要做親子鑒定的?”李金龍說。
“我想了一夜,到天亮的時候才有一個意識冒出來:這個林嘉就是羅軒宇的情人。如果可以證明這個林嘉不是林新生的女兒,一切就迎刃而解。”
“是嗎?如果做這個鑒定,我認爲做林母和林嘉的更爲合理。——從理論上說,真的林嘉可以不是林新生的孩子,但她不可能不是林母的孩子。”
楊萬恍然道:“我真是走到死胡同裏了。但是,現在可以肯定明天的報告裏,林嘉不是林新生的女兒。本來很期待結果的,羅軒宇先劇透了,真是掃興。”
李金龍将報告放到楊萬的桌子上,楊萬說:“哦,出來了。”他随手将報告擱在手旁的一摞卷宗上,李金龍說:“看也不看?”楊萬笑:“何須看?”李金龍回到自己座位上:“翻一下不耽誤時間。”
楊萬的笑凝固在臉上:“還有這種事?”報告的最後寫着“生物學親緣關系成立的可能爲99.9999%。”李金龍說:“如果羅軒宇不主動供述,看了這份報告我會認爲你的假設都是不成立的,而且我們不會再找到羅軒宇和案子有關的證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之所以沒有漏,還是因爲你的堅持擊中了羅軒宇的軟肋——他比我們都知道這個林嘉是假的。”
“羅軒宇以爲隻要他和這個林嘉不開口,我們就無法确定這個林嘉的身份。他隻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走,去見林新生。”
林新生瞠目結舌,不僅是腦子跟不上趟,心裏更是翻江倒海。後來,他哆嗦着問:“這麽說。這都是我做的孽?現世報?”楊萬說:“你好好回憶一下,三十幾年前你在哪些地方?”林新生撐着頭:“三十幾年前?——你們問這個幹嗎?”楊萬說:“我們要弄清楚這個林嘉的身份。”林新生像是琢磨楊萬的話,楊萬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林新生坐直身子:“我想不起來,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他望着楊萬和李金龍,目光一下變得很堅決,意思我的話說完了,兩位可以走了。
楊萬敲着自己的腦袋:“我怎麽能忘了這個假的林嘉就算是殺了林新生的妻女但她依然是林新生女兒的事實?就和護着林嘉一樣,林新生作爲父親他不能不護着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兒。——來曆不明是對我們而言,可能林新生心中已經有數了。還好,羅軒宇留給我的作業也提供了足夠的條件,不是無解的,隻是要費點功夫。”
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楊萬他們找到了那家超市,是超市的職員認出林嘉的照片:“是吳佳佳呀。她不是自殺了嗎?”根據超市的員工資料,吳佳佳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下一步就是找到吳佳佳的母親,那樣才是完全地确認。
吳佳佳的母親叫譚惠芬,一個标準的農村婦女。當看見門口站着警察,她不知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警察找上門是不會有好事的。當問到吳佳佳的死,譚惠芬失聲痛哭:“那孩子死得苦啊……”楊萬問:“你認識一個叫林新生的人嗎?”哭聲忽然止住,譚惠芬像見了鬼一樣,嘴唇哆嗦着卻說不出一句話。楊萬又問:“你丈夫呢?如果你不想你丈夫知道某些事,我們是不會說的,但請你盡快回答我們的問題。”譚惠芬低着頭說:“我認識。”
三十幾年前,作爲包工頭的林新生走南闖北,在這裏認識了譚惠芬。他對譚惠芬說他尚未成家,不知就裏的譚惠芬對他動了真情。當這裏的工程一結束,林新生連招呼也沒打就走了。譚惠芬十幾天以後才發現自己懷上了,被父母一頓好打好罵,最後在父母的安排下,她很快嫁給了現在的丈夫。譚惠芬的丈夫從來都沒有懷疑吳佳佳不是她親生的,後來譚惠芬又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家庭幾乎是圓滿的。
譚惠芬正哭着說着,一個男人出現在院子門口,他問:“出什麽事了?”譚惠芬站起來,無助地望着楊萬。楊萬說:“對不起,因爲你們的女兒是非正常死亡,我們要登記一下,沒有别的事。”那男人歎一口氣,放下肩上的鋤頭腳步沉重地走進屋裏。楊萬他們告辭,譚惠芬送到大門外,楊萬說:“我們需要你的頭發,幾根就行。”譚惠芬揪了一把,足有十幾根,遞給楊萬。楊萬忍住要告訴她真相的沖動,對另一個當地的警察說:“走吧。”
李金龍整理着案件報告,終于可以結案了。他問楊萬:“你爲什麽不告訴吳佳佳的母親,吳佳佳還活着?而且,吳佳佳是不會判死刑的。”楊萬說:“那時我也想過,譚惠芬是想要一個在監獄裏終其一生的女兒還是想要一個已經安息的女兒?我想,吳佳佳死了比現在這樣好,所以我沒有說。”
李金龍說:“你不是母親,當然我也不是,但是我想不管怎樣的情況,活着總比死了好,那是念想。我無法想象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念想……”
楊萬想起林母,那個可憐的女人,自己曾經多次誤解她把她假設成一個不堪的角色。她在把鋒利的菜刀遞給吳佳佳的時候,是真的希望吳佳佳殺了她嗎?吳佳佳說:“我永遠忘不了她看我的眼神,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你真的不是我女兒’”——她在那時還是寄予最後一點希望的,她希望吳佳佳會扔下刀。如果吳佳佳在那時扔下刀,林母會怎樣呢?畢竟這個假冒她女兒的人和她女兒有着一模一樣的相貌,可以成爲她的某種念想……
一幫年輕的警察請楊萬吃飯,他們搞不通這個又破了案的隊長爲什麽神色總是郁郁,也許請他吃頓飯能讓他情緒高些,順便請他傳授點經驗。因爲不能喝酒,有人問:“隊長,你喝什麽飲料?”楊萬轉身對服務員喊:“給我來一瓶娃哈哈——營養快線!”
楊萬隻是埋頭吃菜,和那些警察基本沒有話說。一個警察說:“隊長,你不要有歧視啊,我們是不如李金龍,他是名校出來的,可現在我們都是你手下,你也教教我們。”楊萬說:“沒什麽教的,自己多琢磨,不要偷懶就行。”這話說了也和沒說差不多,衆人興味索然,楊萬倒勸起來了:“你們吃啊,這可是你們花的錢。”
楊萬點了一根煙:“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要說經驗,真是談不上,這次純屬巧合。如果羅軒宇能沉得住氣,那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說到底,他還是做賊心虛。”有警察問:“那你是怎麽懷疑上羅軒宇的?我們都認爲這起案件隻是源于母女之間的矛盾。”楊萬吸了一口煙,說:“你們還是書讀得少啊。”衆人很少看他如此語重心長,有幾個都後悔沒帶紙筆來,好記下隊長将要說的話。楊萬說:“我從小都是看名著的。——”衆人正襟危坐,側耳聆聽。隻聽楊萬說:“我小時候有一本小人書,名字叫《畫皮》。我哥哥看了都害怕,可是我看了以後覺得很好玩——太漂亮了,就有鬼。是這個道理吧?”衆人面面相觑,齊聲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