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解開嗜心換魂蠱,如今隻有一法,以心換心,以命易命。
但是且不說誰來行這逆天改命之事,這如今,有誰願意爲謝千棠放棄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心呢?
但看情形,錦如言似乎隻知道嗜心換魂蠱,但是卻隻是略有所聞,知道的并不詳盡。
“求求小先生救救千棠!”錦如言說着又要向我行禮,我慌忙伸手将她扶住,先前在天上受了多少禮怎麽沒覺得别扭,如今到了人間,反而不自在了呢。
“我?”老祖我搖了搖頭,“我不過是百物居裏的一個小童子,即便是牧長留的弟子,也未必有多大的本事。錦小姐何不去找我家先生,向他說明實情,先生未必不會救他。”
話是這麽說,但是老祖我心底也知道,即便是牧長留,也不見得能有什麽法子能救謝千棠。
卻見錦如言面色一黯,“我何嘗不曾想到過這一點。”
“怎麽,你說與先生聽了,先生不救?”這到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總覺得牧長留知道些什麽,卻不想他連這些也知道,隻是知道了又如何,他總不能告訴錦如言,如今之計,隻有以心換心,以命易命了吧,
他不救謝千棠,是應該的。
錦如言點了點頭,“先生說,辦法未必是沒有,隻是百物居裏的規矩,這事,他管不得。”
百物居裏的規矩,我一愣。
百物暫居,物情不留。
我自然是知道的,來百物居的第一天,牧長留就叫我記仔細了,那八個字天天挂在百物居的門口,像不記得都難,我也曾仔細思量過這兩句,但是左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看着字面上的意思,無非是說,百物居内,百物暫存,既是暫存,便有取走的一日,不可長留,而物情,則不得留在百物居,至于怎麽個留法,我沒問,牧長留也沒說。
怎麽如今,竟扯到了這八個字上面。
“所以,你指望着我能說動我家先生,讓他救謝千棠一命?”
錦如言看着我,眼中帶着殷切的期盼,就像她看着的,不是長留先生家的小弟子,而是希望,老祖我活了這麽些年歲,插科打诨與天樞鬥嘴譏诮不知多少年,卻第一次覺得,世上有些話,這麽難說出口。
半晌,我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好罷,我盡力便是,隻是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到謝公子和顔公子。”
話一出口,就見錦如言面上一喜,老祖我心頭微涼。
便是牧長留答應救你們又如何,這代價,也未必是你們可以接受的。
“小女子多謝——”錦如言正要向我行禮答謝,忽然外頭沖進來一個小厮,扯着嘶啞的喉嚨喊道:“找到啦!找到啦!”
錦如言一愣,推開我就沖了出去。
莫不是謝千棠和顔默然找到了,老祖我這般想着,也跟着跑了出去。
人的确是找到了,但是隻有一個顔默然,是錦府的下人在城外的林子裏找到的,找到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我過去那會兒,大夫剛走,說是受了驚吓加上體力不支倒下的,沒有什麽大礙,休息一下就好。
我從人縫裏望了幾眼,顔默然躺在床上,棉被蓋着身子,但是臉上還能見得一些皮外傷,大抵是被樹枝劃傷的。
走的時候錦如言再三說了,謝千棠這檔子事千萬不能與外人提起,我知道這裏頭的利害關系,便應了。隻是,這外人,自然是不包括牧長留的,但是這事他既然知道,我就不能明着說,得要用一些技巧。
從謝府出來沒走幾步,天上就飛起了小雪,中間還夾着雨絲,老祖我心裏長歎一口,呵了口氣在手背上,真晦氣,這司掌四時天氣的天君也忒不給老祖我面子了。
掩着街邊的屋檐又走了一程,就見着眼前忽然亮了起來,雨雪也都不落了,心裏頭一驚,一擡頭就看見那人持傘而立。
他一手擎着油紙傘,一手持着燈籠,那點光亮帶着暖意透進心裏。
“阿淺,我來接你。”
那聲音也和那光一樣,帶着暖意透進心裏。
我不由得朝他嘟了嘟嘴,“怎麽才來!”
他一愣,旋即笑意漸深,“來晚了,你倒見不着我的好了。”
彼時,有細碎的雪被風吹亂,擦過他的眉梢嘴角,我依稀看見天樞宮的桂花落的和雪一樣,他站在飛揚的花雨裏,持着紙傘,笑如春風。
郁離啊,真真是我這凡世年歲裏的一道春風啊。
他放下燈籠,伸過手來,把我的手拉住。
我咦了一聲,他的手居然比我的要暖和那麽多。牧長留的湯怎地這麽管用,改明兒我也要讓他煮一盅給我。
他抓着我的手就放到衣領子裏,那暖意蓦地有些灼人。
我顧念着郁離怕冷,忙要收回手,他卻低頭輕輕在我手背上灼了一下,“不礙事的。”
老祖我愣愣地看着他的模樣,半晌,這才一偏頭,“随你。”
兩隻手不一會便都捂熱了,我持起擱在一邊的燈籠,“走罷。”
他輕笑一聲,将另一隻手握住,用寬大的袖口落下來擋住寒風,雪漸漸飛的大了,那一點燈光照在未曾化開的積雪上,透着些許微黃,讓人不由得心生暖意。
我們倆就這麽走在飛雪裏,我持着燈,他打着傘,夜色雖然茫茫,但是一點微光将他的笑意照得透亮,北風固然淩冽,但是我挨着他就能感受到溫暖。
回到百物居,我就匆匆奔向牧長留的房間。
才進庭院就見着牧長留房裏的燈滅着,這厮,今兒睡的這麽早。
正要推門,就聽見郁離在身後說道:“先生今晚一直在庫房裏。”
我一偏頭,果然,庫房裏亮着燈。
也不知牧長留今兒是吃錯了什麽藥,那燈光從裏頭透出來,也忒亮了些。
我拉着郁離就要往庫房門口去,郁離卻輕輕松開我的手,“你先進去吧,我去熱壺水。”
我也沒多思考,沖他點了點頭,跑過去伸手就推開了庫房的門。
才一推門,就聞見一股濃重的香味。
似蓮非蓮,似墨非墨。
牧長留斜斜倚在榻子上,台子上擺着四五個燭台,上頭點着白白的蠟燭,他一襲大紅色的衣裳在搖動的燭光下鮮豔如血,他就這麽懶懶地靠着,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裏的物什,一頭青絲随意地披着,有那麽一刹那,便是我也被他的風情所惑。
牧長留啊,本身就是一個豔麗的人。
但是,當老祖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時候,不由得渾身一震。
他在把玩一枚古硯。
謝家那枚,千年古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