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都去尋顔默然和謝千棠兩人了,錦府裏頭居然沒什麽人。看門的老伯認得老祖我,隻以爲是長留先生讓我來的,就放我進去。
我一路小跑,在前頭走了些許冤枉路,這才找到通往後園的月洞門。
過了月洞門,再穿過長廊,就是前些時候詩會的地方,隔着一個小池看過去,另一邊是錦如言的書房。
這會兒書房的門虛掩着,估計錦如言便在裏頭。于是便穿了池上的石橋,往書房奔過去。
錦如言不喜熱鬧,書房周圍也不見下人走動,老祖站在門外頭,隔着門縫瞧見錦如言坐在書案便,長指扶額,面露憂色,當下推了門進去。
她一驚,猛地擡頭,眼中喜色一閃而過,等看清是我,又有些驚訝。
“小先生,你這是?”
瞧她這反映,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是認定了她就是硯靈,這會又有一些猶豫起來。這會兒老祖我又不得不佩服自己才思敏捷起來。
“哦,是這樣的,上次小姐說的,用陳年的蓮蕊入墨,能出……出那香味,但是,我回去試了試,非但沒出來,還浪費了百物居裏頭上好的蓮蕊,那香……那香……”老祖一邊說着,一邊故作扭捏,所幸這會天樞不在我邊上,不讓我這一把年紀的靈妙桃源祖師故作扭捏起來,定要叫他笑話個萬八千年的。
錦如言聞言一愣,旋即輕笑一聲,“許是蓮蕊不同吧。”
呸,你就瞎掰吧。
老祖我在心裏頭啐了一口,卻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走前去。
“既是蓮蕊入墨,想來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偏生我又喜歡的緊,不如……不如就勞煩錦小姐研磨一些,我用青瓷葫蘆承一些回去,也好孝敬我家先生。”
我自然是不曾帶什麽青瓷葫蘆出來的,但是老祖我料定了這墨是研磨不出來的。
果然,錦如言臉色微變,一雙秀眉微蹙,目不轉睛地看着老祖我,老祖我心裏頭咯噔一下,她該不會是打起了老祖我的主意吧,若她當真是硯中精靈,老祖我肉身凡胎,可不是她對手啊!
不料她卻隻是看了老祖片刻,長長呼出一口氣,“小先生,你要說什麽,就直說罷。”
見她把話題挑明,老祖我也不再猶豫。
“這香,并非是蓮蕊入墨所得吧。”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老祖我心底冷笑一聲,終于肯說出來了。不料她卻是将手裏的書卷往案上一抛,也不開口。
這,還需要老祖我點破麽?
“這墨,分明隻有千年古硯才能研磨的出來。我倒是聽說謝家有一方千年古硯,靈氣充裕,若是能……”這後面幾個字老祖沒有說出口,因爲這會兒錦如言已經變了臉色。
“淺川公子!”她從桌子上站起來,面色微紅。
我嘴角微挑,淺川公子,她果然是知道些什麽。
“小先生!求你救救千棠!”不料她卻是離了書案,撲通一聲在我跟前跪下來,神色悲切,眼中還有淚光閃爍。
這……這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直把我吓了一跳。
莫非,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我沉下心來,放慢語氣,“你倒是将你知道的說于我聽聽。”
她聽了我這話,緩緩站起來,“千棠,千棠他中了嗜心換魂蠱!”
老祖聞言一震。
若說嗜心換魂蠱,老祖并不陌生,這蠱原本産自鬼道,是無肉身依托的鬼魅爲了得到凡人肉身所制。此蠱耗時極長,自幼蠱之時便種在人心上,中其蠱者,一開始并未有甚反應,但是常年累月,幼蠱在心中生長,無形之間控制其心智,此間須有十數年之久,在此期間,中蠱者一切與常人無異。
蠱将長成時,下蠱者便通過蠱術操縱中蠱者,奪人精血以護持肉身,等到幼蠱最終長成,中蠱者心髒便完全被蠱蟲吞噬,魂魄灰飛煙滅,而此時下蠱者魂魄入主肉身,取而代之。
下蠱者肉身不隕,魂魄卻飛灰湮滅,天地不知,更是不能去冥界地府報道。此法太過于惡毒,以至于三萬年前,就被天帝所禁。
想不到謝千棠居然中了這麽兇險的蠱。這麽說來,那些人,都是……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卻聽得錦如言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先生所想不差,那些人,都是死于千棠之手。”
她說的極慢,似乎這幾個字耗盡了她太多力氣,但是她最終還是說完了,最後一個字出口,她便像是抽幹了力氣一般踉踉跄跄地退後幾步,跌坐入一邊的椅子裏。
“但是他是被蠱蟲控制!”見我一時不語,她匆忙支撐着站起來,辯解道。
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隻怕謝千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蠱。
等等,連謝千棠都不知道,錦如言是怎麽知道的,她又是如何知道這嗜心換魂蠱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我警覺地朝後退了一步,看着錦如言。
她見我如此,慘然一笑,“因爲,死的,還有一人,我親眼見着他殺死小逸的。”
小逸?似乎是錦如言的那個貼身的丫鬟,那日亭台觀雪的時候我還見過,今日沒見,居然已經死了,還是被謝千棠殺死的。
“我沒敢聲張,差人草草埋了,隻說是突發了隐疾,這丫頭前些時候就身體不好,也沒有人在意,至于我,卻是靠着這個東西,逃過一難的。”
她說着,從袖子裏取出一件東西,帶老祖看清了,不由得一愣。
那時一方手帕。
上頭用蠅頭小楷寫着一首詩:
一夢春恨深,一川煙雨沉,
一剪紅豆骨,一生一雙人。
詩寫得極好,情意缱绻,但是那上頭的香味,卻着實讓人有些心煩。
似蓮非蓮,似墨非墨,若非沒這一連串的事情,這香當真是好聞。
“這莫非就是用千年古硯研磨出來的墨水寫的?”我挑眼看向錦如言,她點了點頭。
“那一日他被蠱蟲控制,虧得我手裏這方手絹,這才保了我一命。這帕子原本是他送我的,上面的詩也是他寫的,用的,正是他家裏那方千年古硯研磨出來的墨汁。小先生既然知道這嗜心換魂蠱,想必也知道子蠱不傷蠱主的道理,我思來想去,這事情,隻有兩種可能,一種,便是這千年古硯可以破解這妖蠱,還有一種,便是……”
“便是這蠱就是這硯中妖靈所中。隻是哪一種,都與這千年古硯脫不了幹系,不是麽?”我接過她的話,說道。
她咬着唇,緩緩點了點頭。
我看着錦如言,心頭卻極是沉重,嗜心換魂蠱幼蠱長成之前,若想除去,并不難,隻是若是一得精血所染,便是老祖我重回無上祖師上神之身,也隻能以大法力将他的心髒連同蠱蟲一同毀去,再以法力護住心脈,取一顆完好的心髒植入。
且不管用什麽方法,若要除去,無非,換心一說。
隻是事到如今,若換心,必然是以命易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