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長留越過謝千棠,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朝着大門看了看,老祖我會意,起身關了大門。
“先生這是?”這下輪到謝千棠不解了,連帶着話裏頭也多了幾分防備的味道。
“百物居的規矩,以免外頭人多眼雜。不知謝公子來我這百物居有什麽事?”老祖我聽了他這話,不由得在心裏頭啐了一口。
要是真不知道有什麽事,會出來的這般巧合,看那一臉了然的樣子就知道不過是客套話。牧長留這厮,又開始動什麽心思了。
謝千棠松了口氣,從懷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包。
這布包一取出來,老祖我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似蘭非蘭,似墨非墨,再看那布包,居然用的是天藍色的雲錦,這種雲錦可不便宜,尋常人家還用不起這樣的布料,沒想到居然被謝千棠拿來抱東西。
可見裏頭的東西定然非比尋常,莫不是什麽稀世的香料,老祖我當年在靈妙桃源宮的時候,天樞就曾經去北冥幽藍海尋了一塊萬年紫木沉香,嬰孩胳膊粗細,凡人聞之,可增壽百年,若有花草之類能得其精氣,便可修得仙道,隻可惜天樞尋來以後嫌那味道太濃,于是丢給老祖我,我把它放在鎏金獨足銅鶴香爐混着桃花瓣用小火燒着。燒了六千年才燒完,到如今那灰還是香的。
估摸着,這雲錦抱住的東西,雖然不及紫木沉香,卻也是九州少有了,光聞這味道便可知道。
老祖我這麽想着,便見謝千棠走到桌子邊,将布包小心放在上面,打開上頭纏着的結。
老祖我本以爲就能見着裏面的東西了,不料裏頭居然還有一個包。
那布料微微泛紫,似乎有一條條銀亮的光在裏面流轉,居然是比雲錦更爲珍貴的銀蓮紫紗。空氣中得香味更加濃厚,那似蘭非蘭,似墨非墨的味道裏頭,居然又透着一種莫名的味道,隻讓人聞之神清氣爽,精神一震。
老祖我對裏頭的東西越發好奇了,整個人往前面傾了傾,正好見着謝千棠把最後一層紫紗挑開。
裏面的,居然是一方硯台。
這散發出異香的,居然隻是一枚硯台。
那硯台不過巴掌大,卻是和墨玉一般的顔色與質地。看這材質與做工,加上又有異香,老祖我琢磨着,這硯台,必然曾是用上好的硯石磨制,說是曾是,那是因爲,這硯台少說也有千年的年頭,才導緻了天地靈華,地母精氣進入石體,逐漸玉化并生出香味。
這樣的古硯,多半已經通靈了,若是年代再久些,就可生出精靈了。
隻是這樣的古硯,怎麽會輕易讓自己落在凡人的手裏,老祖我看謝千棠也不是什麽有本事的人,這古硯,居然能這般老實地呆着。
正在疑惑,忽然聽得牧長留叫我。
“阿淺,你看看,這古硯有些年頭了。”牧長留說着,也不顧謝千棠臉上的擔憂,就把那硯台拿起來遞給我。
老祖我挑釁地瞥了牧長留一眼,接過古硯。
這東西在老祖我眼裏雖然說不上是什麽稀世珍寶,但是在人間卻算得上是奇珍了。
想那天樞宮裏天樞用的極冰素陽硯,有幾萬個年頭了,裏面的精靈都修得了仙道,去文曲星君那裏任職了。
不過現下手裏的這方古硯,倒也不錯。入手微涼,撫之如肌如玉。是一方好硯。
老祖我将那硯台湊近鼻端,細細嗅去,忽然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裏聞到過。
“說說看?”牧長留笑着看我,一付師父考徒弟的樣子。
老祖我皺了皺眉,有些話是可以說的,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若是把我知道的都說與謝千棠聽,這厮還不聽傻了。
我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兩聲,頓時見着謝千棠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心裏暗笑,叫你開始無視我來着。
“是一方好硯,撫之如肌,觀之如玉,氣色潤秀,看成色手感,還有着香味,相比有數百年之久了,說不定是千年前的古硯。”這話說的,算是剛好。
“小師父好眼力。”謝千棠這才對着我行了一禮。
老祖我對着他微笑颔首,也不還禮,他微微一愣,顯然是不知道我會是這反映,有些尴尬。
正此時,牧長留開口了,“不知謝公子今日拿這價值連城的古硯來我百物居有什麽事?”
“這……”謝千棠猶猶豫豫地不知如何開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一咬牙,“不瞞先生,這古硯自我謝家收藏已經有十多年之久,但是卻無論如何也研不出墨來。”
老祖我聞言險些笑出聲來,笑話,這通靈的千年古硯,要是用尋常方法還能研磨出墨來,豈不是笑話。
隻是眼前這公子也太不識貨了,這樣的千年古硯,放在屋子裏,異香彌漫,靈氣漸染,久而久之連人都會變得靈秀起來,居然還拿來研墨,真是暴殄天物。
老祖我忽地想起一件事,這謝家的老爺子考了這麽多年終于中了個舉人,說不定就是這古硯靈氣滋潤。
“這千年古硯出墨,會傷及硯體,這樣的古硯,是用來驅邪鎮宅的,我聞這古硯已生異香,這香,聞之可延年益壽,心竅漸開。”牧長留說道。
謝千棠聞言一愣,顯然他并不知道這千年古硯的靈妙之處。
“用什麽硯研墨不好,爲何偏偏要用這方硯?”老祖我偏着頭問他。
他看了看牧長留,又看了看我,最後從口裏擠出幾個字,“他香。”
老祖我大感不解,這虛州城裏香料鋪子多了去了,更有幾間大鋪子,裏頭不乏南海北疆的珍貴香料,要想墨裏帶着香,買一些摻進水裏擱硯台裏研磨便是,他一個男子,何必非爲了墨香折騰這古硯呢?隻是因爲這硯台的墨香麽?
“非要這墨香不可麽?”牧長留接過我手裏的硯台,将它放回紫紗布上,擡眼爲謝千棠。
謝千棠遲疑了一下,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千年古硯通靈,研墨會傷及硯體,你可聽明白了?”牧長留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冷漠。
謝千棠沒聽出來牧長留語氣的變化,“聽明白了,還請先生賜教。”
這古硯出墨的法子,老祖我也知道,尋常的法子是研磨不出墨來的,必須要用古玉研磨。
牧長留同謝千棠說的也是這個法子,謝千棠聽了以後似乎不怎麽相信。
“信或不信,你自己回去試一試便是了,隻是我最後說一句,古硯通靈,你這麽做會傷及硯體的。”
謝千棠走的時候,牧長留看着他的背影好一會,才緩緩歎出一口氣。
老祖我瞪了他一眼,“你還真告訴他?”
牧長留眯着眼睛笑起來,“不然呢?爲什麽不告訴他?”
“那樣的古硯,說不定已經生出了精靈,他這麽做,有傷天道。”
牧長留卻是伸手将門口掩上,半個身子斜倚在門上,望着方才放古硯的桌子,緩緩說道,“有些東西,不曾失去,便不會知道曾經擁有呢。”
說罷,牧長留收回目光,那袖子掩着嘴咯咯笑起來,那一襲紅衣随着他的笑,輕顫,好像北風吹過紅梅,抖落一樹的鮮紅。
沒幾日,虛州就入冬了,北風也吹起來了。天越發地寒冷了,老祖我裹着墨沐雲托人送來的棉襖,整日地呆在庫房裏。這些日子,虛州城裏再沒慘案發生,隻是先前的案子也沒告破,不過人心就是這樣,安平了幾日,便覺得事情淡去了,落到塵埃裏了。
隻是,牧長留說,事情,才剛開始。這話,老祖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