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冠霞帔?”聽完我的話,牧長留卻是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假的,不過是件戲服罷了。”
啊?老祖我有些沮喪,居然是件戲服,旋即在心裏暗自歎了一句,這年頭,便是戲服都做得如此華美,也不知是哪個戲班子有這麽大排場與底氣。
“定是你又不知道從哪裏賴來的。”我哼唧一聲,拿了他手邊的花生,剝了一顆丢進嘴裏。
“這倒不是,是個戲班子送的,”他稍作回憶,說道,“就是這幾日唱戲的班子。”
我忽地想起那個青衣旦,那字字句句裏的情意。
隔了幾日,老祖我便又去了。
天下着濛濛的雨,我持了一把油紙傘,沿着祈川朝戲台方向走去,郁離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一閑下來就躲在自己房間裏,問他他也不說。
莫不是年紀大了,也思起春來了,也不知看中了哪家小姑娘……
想到這裏忽然覺得有些個不自在起來,真要哪天我看着郁離和凡間的小姑娘你侬我侬,拜堂成親……算了,那是他的事,左右和老祖我沒什麽幹系……
行了一會兒,便到了戲台子前,許是天下着雨,戲台子前人不多,我來的遲了,那個青衣旦已經唱完了,聽一邊的老伯說,唱的是樓台會和楊柳别兩出。
聽老伯的話,似乎那青衣旦每每登台,都會唱這一出楊柳别。
不知怎的,總覺得情意是夠了,卻多了些落寞。
隻見離别,不見相守。
雖然沒能聽到,頗爲遺憾,但是可以想象的出那青衣旦水袖揮灑,眉眼靈動,婉轉唱腔裏的缱绻情意,這是真入了戲罷。
既然來了,便聽聽别的吧。我這樣想着,找了遠一點的一處茶棚子,要了碗茶,坐下看着戲台子上的武生舞大刀。隻是今日這茶棚子裏似乎也過于熱鬧了些。
“聽說了麽,衛家老爺子病倒了,請了城裏好多大夫呢!”
“這衛老頭子也真是可憐,前些年大兒子才死,哎……”有人裝模作樣的歎氣。
“誰知道呢,他們有錢人家的事情,我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前些日子,這不還見他來聽戲麽……”
“是啊是啊……”
有錢人家的事情,到了這裏就變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了。老祖我歎了口氣,看來這戲是看不下去了,便抽了油紙傘出了棚子,沿着祈川漫無目的地走着。
雨不大,下了一陣便細細的看不出行迹來,隻依稀見得水面上霧蒙蒙的。煙鎖輕愁,這樣的雨總是能讓人覺得有些淡淡的愁緒。
許是真的在人間呆久了,沾染了些紅塵的味道。
不知不覺間居然走到了城東,祈川在這裏往南折流出虛州,前面是一片柳林,往林子深處走便是烏山,烏山後面據說是亂葬崗,裏面有座白家古墓。
牧長留來之時再三叮囑了,這虛州城裏有幾處地方我是去不得的,這第一處就是白家古墓。白家古墓據說與京都白家有些牽扯,隻是老祖我不明白這京都與虛州千裏之遙,這白家古墓裏的人把墓建在這裏到底存了什麽心。
我看了看四周,天色已經有些發暗了,城裏的花燈過些時候就要亮起來了罷,正要回頭,忽然瞥見林子裏居然有一個人影。遠遠看着似是一個瘦削的男子,穿着一襲青衣,朝着林子深處走去,他走的不快,卻讓人看着好生眼熟。
這個時辰了,還有人往烏山裏去了?
老祖我心裏好奇,居然忘記了此時自己還是七歲孩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悄悄跟着。
不遠不近地跟着,加之四周柳樹遮掩,那人居然沒發現老祖我。
越走越深,卻始終不見那人停下來,正當老祖我心裏打起退堂鼓打算折返,那人終于停下了,卻是在一片空地上站定。
說來也奇怪,那柳林裏柳樹依依,越往深處樹越多,偏這一處空出這方圓兩丈大小的空地。
那人站定,擡頭環顧了四周的柳樹,忽地一個轉身。
彼時暮色已經四合,老祖我離得又遠,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但是很快老祖我便認出他來了。
他一手輕挑,一手掩唇,踩着細碎的步子動起來,柔柔的唱腔緩緩自他口中淌出來:
柳絮亂了一江天
看那波影
碧沉沉
清了離别
是那個青衣旦,那字字句句裏的缱绻情意,隻有他才能唱的這麽淋漓精緻。
隻是這麽晚了,他爲何要這林子裏唱戲。
我聽了一會,見天色實在是晚了些,生怕回去郁離念叨,便小心地出了林子,回百物居去了。
我急匆匆回了百物居,便瞧見牧長留正坐在鋪子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挑着燈花。
“你看戲去了?”瞥了我一眼,又繼續撥弄那點燭火。
我點了點頭。
“有人尋你不見,相思成疾,飯也不曾吃。”他說罷歎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微愣,丢了油紙傘就朝後院走去。
推開郁離房間的門,卻不見他,反倒瞧見床頭擺着一盞河燈,上面的油彩被水打濕,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但是依稀還能見得幾分當初的顔色。
老祖我心下好奇,莫非這小子當真看上了哪家女娃,天天對着這河燈慰藉相思。走上去拿起來端詳,卻瞧見裏面一張小紙卷,瞧着有幾分眼熟。忍不住好奇展開來,裏頭的東西卻讓我愣住了。
上面寫着八個字:歲月靜好,安甯一生。
這河燈,居然是那日我放下水的那盞,我心裏咯噔一下,回想起那日郁離濕漉漉的回來,隻覺得天旋地轉,郁離他…居然……
當下棄了河燈,轉身往外頭走,不料才走幾步,就撞上一人。
一擡頭,那眸子太深,讓我不知不覺溺下去。
那年我經過玄妙天,看見天樞澆灌樹苗,以至于生了魇,當時天樞臉上的表情也是這般。
郁離他看着我,半晌,最後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草草地吃了點東西填了肚子,便躲進了庫房,拿了豔.情的本子,卻怎麽也看不進去。
老祖我大抵是又生了魇吧。我這樣感歎着。
又看了幾行,牧長留推門進來。
他坐在我對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直把老祖我看的有些發毛。
“作死啊,這麽看着我,”我将手裏的本子一卷,沒好氣道。
“神上~”他卻軟軟地叫了一聲神上,那兩個字七折八拐地從他嘴裏蹦出來,老祖我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你……”我指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厮平日裏小川兒小川兒叫的順溜,今兒怎麽就想起來叫神上了,還是這麽個要死要活的叫法。
“被人挂念的滋味可好?”他說着,一個眼神丢過來。
我看着他,他臉上笑意不減,一雙眼睛半眯着。
“我許是,識得了些紅塵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