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老祖我卻睡不着。
那冰塊居然也下凡了,還占了老祖我起初安排的命格,這麽說來,那我們倆豈不是命裏定了姻緣,老祖我自是知道這龍陽之好,男男之歡,牧長留給的豔.情本子裏也有不少,隻是我終歸是清淨天靈妙桃源祖師,他是九重天天君汐墨太子。
若是在人間歡好一場……等回天了……
老祖我重重一哆嗦,想不下去了。蓦地想起,若是天樞知曉了,定是彎着眼睛笑罵:“真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這般想着,不由得扯出一個笑來,也罷,若真如此,早了結了這身份回天便是了。
翻了個身,卻還是睡不着,于是起身推了門。
今晚的月亮很明亮,高高地懸在天上,院子裏像是被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着。這樣的月色,是牧長留最喜歡的,每逢這樣的月色,牧長留總要去院子裏坐一會。
“風月不常有,物情總難留,既然遇到了這麽好的月色,怎麽能錯過!”他總是這麽說。
穿了九曲千步廊,才走到月洞門,就瞧見庭院裏一抹豔紅,那人就這麽斜斜倚在小池邊的假山石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将手裏的東西丢入池子裏,一池水在月下銀光粼粼。
縱然是在這樣清冷的月光裏,那一抹豔紅也絲毫不顯晦暗,反而鮮豔的如同一團火,讓人移不開眼,似乎他就是這暗夜中唯一的溫暖。
溫暖麽?我不由得搖了搖頭,牧長留啊,似乎從來都不是一個溫暖的人。
朝前走了兩步,就看見牧長留轉過身來。
“今天的月亮很是明亮呢!”他笑着将手裏最後一把魚食撒進池子裏,桃花眼好看的彎起來。
“你這麽喂下去,非把一池子的魚脹死不可。”我淡淡道。
許是這月色的緣故,這時居然沒了和他鬧騰的心情。
太靜了,未必是好事。
“我這池子裏的魚啊,與别家的不同。”他對着月色拍了拍手,便聽見池子裏嘩啦一聲,一尾錦鯉跳出來,在水面上打出一個水花,旋即又潛了下去。
這魚,莫不是成了精。
他收了手,俯身在池子裏掬了一捧水,緩緩站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瞧見牧長留的法術,雖然知道他必定會一些,但以前從未見他施展過。
那水銀亮亮的,如同細細的沙,一絲一絲從指縫裏滴下來,當真是如沙一樣,不粘連,不喧嘩,就這麽靜靜的細細的淌着,風一吹,居然揚起來和霧一般。
“這世上的緣分,情意,年華,愛恨,都像這水一樣不是麽?”他扭頭看了我一眼,笑道,“那麽,這池子裏的,又是什麽呢?”
老祖我不由得愣了愣,流走的,流不走的,都聚在這池子裏,這池子裏的,又是什麽呢?
“是紅塵啊。”他卻自顧自地答道。
我看着他,這樣的牧長留太少見,有點落寞,又有點超脫,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他忽地回頭,盈盈一笑,“怎麽,川兒,當真看上我了,要與我歡好一場?”
老祖我腳下一滑,險些跌進池子裏。
方才,當真是看走了眼。
“這麽晚了,你還不歇息去麽,莫不是看上了那墨家小子,内火太旺,睡不着了?”我白了牧長留一眼,揶揄道。
換做平時,他定然是要與我玩笑的,隻是今兒他卻隻是望着那一池水波,說道:“我在等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我好奇道,這般在池子邊等着便能等出來?莫不是池裏的魚真要變了精怪!
“情意。”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水聲嘩嘩的響起來,牧長留輕笑,“來了。”
老祖我擡眼看去,卻瞧見自荷葉下面緩緩漂出一盞河燈,上面一點明火搖晃,與清冷的月色格格不入。河燈越漂越近,最後停在了牧長留的腳邊。
這河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牧長留似是看出我的驚訝,“我這池子是連着祈川的,你信麽?”說着俯身拾起河燈,他手觸碰到河燈的那一刹,燈火滅了。
我自然是信的,既是在你牧長留的百物居了,我有什麽好懷疑的,你便是說這池子連着海,我都信。
他将那河燈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便塞給我,“放到庫房裏去,好生照看着。”
我看了看懷裏的河燈,蓮花形狀,與今兒我和郁離放的一般無二,怎麽的在他嘴裏就成情意了,正在疑惑,忽地瞧見裏頭卷着的紙條,也不顧牧長留就在邊上,取出來展開,上頭的字迹不曾被水打濕,端正中不失靈秀,上頭是一首古韻。
伊人于水一方,蒹葭蒼蒼;
情淺如川成殇,涉水相忘;
彼岸莫笑彷徨,獨倚海棠。
這便是牧長留說的情意麽?我正要問他,卻見他已經打着哈欠回房去了。
第二天起來的有些晚,臨街鋪子的小二已經把早點送來了。
百物居裏沒有下人,膳食都是臨街鋪子的掌櫃送過來的,提牧長留說,那掌櫃的一家三代四口都受過他的恩惠,本是想把這鋪子給牧長留做報答的,但是牧長留沒要,于是便一日三餐的差小二送過來。
起初我還笑話牧長留說仔細别吃垮了人家的鋪子,後來才知道那掌櫃如今家業大着呢。
我和小二說了以後多送一份飯食過來,小二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小二剛走沒多久,外頭就下起了雨。
朦朦胧胧的不大,沾衣欲濕。
又過了一陣子,剩下三個也陸陸續續起來了。
用了早點,郁離自然是回屋裏看書,牧長留則領着墨汐回屋,估計是爲他号脈去了。老祖我拐了本擱在案上的豔.情本子,也踱回庫房裏去了。
看了一陣子,覺得眼角有些發酸,起身伸了個懶腰,想着還有些東西沒清點,于是掀了昨日披上的白綢,取了賬本和筆開始清點。
碧玉的翡翠白菜,缺了一隻腿的紫金麒麟,有些發白的竹笛……
這裏頭的東西,還真是千奇百怪,正感歎着,忽然眼前一亮。
居然是一副鳳冠霞帔。
那鳳冠上面丹鳳銜珠,四周鑲着精緻的牡丹紋理,似是用金鉑打造,鳳尾上墜着珍珠瑪瑙,兩邊裹着銀邊兒,大紅的流蘇懸在四角,真真是喜慶。
再看那衣裳,大紅的,上面用金線描邊,兩肩處用寶藍色的段子做底兒,上頭用五彩的絲線繡着百花紋,雖說不及天上織女的手藝,卻也是極華美的。
想來穿這嫁衣出嫁的女子也是極美的,坐在颠簸的轎子裏,四面都是大紅色的帳子,外頭鞭炮響起來,轎子裏面的女子笑靥如花,這一生,隻穿這麽一次,一次,便定了一輩子。
隻是老祖我細細看去,這鳳冠霞帔上面居然一點褶皺破舊也沒有,居然是新的,還未曾穿過。
老祖我不禁有幾分唏噓。
可惜了這華美的嫁衣,居然不曾被人穿過。
這麽孤零零的被放在庫房裏,縱然再好看,也失了意義。
我推了門,找牧長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