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上了中天,戲台子前的人還沒散去,那個青衣旦卻再沒出場。後面上來的幾處好雖好,但都沒了味道。
老祖我正猶豫要不要和郁離回去,忽然覺得耳邊一熱,卻是郁離俯身靠過來。
“左右這戲也看的差不多了,去放一盞河燈可好?”
我略一思忖,點了點頭。
離了戲台子方看見外頭的景緻,街上的花燈都亮了起來,明晃晃的亂了人眼。
“這河燈多在祈川橋下放,我聽人說啊,祈川節那天隻要把河燈放進這河裏,河神就會把他的心意送到那個人身邊,那人若拾起,緣分就算是結下了。”郁離一邊說着,一邊拉着我朝祈川橋快步走去,語氣裏掩不住的興奮。
我走在他身後,聽到這話,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緣分這東西,便是連天上的翩澗真君都要費一番周折,區區河神能做的了什麽。
還未見到祈川橋,便先聽見陣陣歡聲笑語,遠遠的就能看見祈川上面漂着一盞盞河燈,那點點明火搖晃,照的河面如崩碎了的黃金,黑沉沉中透出幾分暖意來。
走近了才覺着真熱鬧,平日裏不出門的姑娘三五成群地在河邊,将心意寫在紙條上,放在河燈裏随着水飄下去,更有大膽的拿着竹竿挑弄着,想送到心上人的手裏。
小夥子們則在對岸,或是撈着河燈,或是也寫了心意往下放。
河岸的楊柳被風拂起,攪亂了中天一輪圓月,那河面上燈火朦胧,倒真照出了幾分春色來。
郁離囑咐我好生站着,别走開,便跑開了,回來時手裏拿着兩盞河燈。竹子編的框架子,用粉色的紙細細的糊上,外頭覆着蠟,拿在手裏是極輕的。
我看着那燈,思緒飛起來,居然忘了伸手去接。
他見我出神,用肩膀碰了碰我,“想什麽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隻是想起了些事兒,曾有人親手刻了一盞宮燈給我,也是這蓮花的模樣,他說要爲我點一盞永不熄滅的燈。”我低着頭,不去看他。
“永不熄滅的燈,”頭頂傳來郁離的聲音,“還真是令人羨慕呢。”
旋即我的手便一緊,“放河燈去吧。”
借了筆,提起來的時候又不知改寫些什麽,思忖了片刻,不由得失笑,既是不信這河神之說,何必費心思去想些什麽願景情意。于是草草落筆,寫了幾個字,便将紙片放進河燈裏。
扭頭發現郁離居然寫了好大一張,滿滿的都是蠅頭小楷,他見我看過去,用袖子一攔,生怕被老祖我看去似的,匆忙将紙張胡亂疊了幾折,就放進河燈裏随水飄下去了。
“怕什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嘲笑了他兩句,就把自己的也放下水去。
那兩盞河燈随着水波起伏,緩緩的朝着下面漂去,起初還靠得緊緊的,到後面也就散了,一盞順着河岸往下走,一盞在河中央上上下下的颠簸,看着叫人揪心。
那在河中央的,正是老祖我的。
再看郁離那盞,離着岸近,水也不急,隻是被四面伸過來的竹竿子攪得,好幾次都險些翻了。
我一愣,旋即指着這家夥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這祈川河畔,倒有好些個姑娘看上我們家郁離啦。
他自然知道我在笑他什麽,聳了聳肩,一副無奈的模樣,“哎,君子如玉,淑女好逑。”言罷還長長探出一口氣。
彼時,漫天的煙花轟然炸開,絢爛的煙火交織,迸發,凋零在他身後的天幕。
我猛然間發現,原來郁離已經長得這麽好看了,十七八歲的年紀,雖清受但是挺拔,不知不覺,我都已近需要仰着頭看他,五官都已長開,雖不如當初天上時候的俊美出塵,卻也有三分神韻。
縱是隻有三分神韻,也是下界少有的俊美。
一時間,不禁癡了。
忽然一陣驚呼聲傳來,我回過神,順着呼聲方向看去,卻見着河上漂着一團火,郁離的河燈不知道怎麽的,居然燒了起來,那火光搖曳,郁離的臉上卻帶着笑意。
“讓你寫那麽多,你看,河神都不幫你了。”我調侃道。
他卻屈起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彈,“這樣不是挺好,沒人和我結緣。”
我瞥了他一眼,這家夥,還真信這河神之說,不過方才那麽一瞬,我真是有點好奇,這河燈會漂到哪家姑娘的手裏。
哪家姑娘?我借着朦胧的火光逐個掃過去。
這個太矮,那個太高,那個不夠端莊……看來看去,居然每一個順眼的。
直到郁離又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老祖我這才恍然大悟,這天上諸仙下界是不得留下血脈的,這麽一想起來,不由得爲郁離感到悲哀。
天樞這家夥,這輩子,注定是要打光棍了,了不起和老祖我當初定的命格一樣,英年早逝。
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英年早逝,我擡眼看着郁離,真要離了他,還真有些舍不得。
他白了我一眼,“别用那種眼神看我。”說着将袖子一甩,拉着我就往回走。
“那些個東西,你不要了?”我一邊被他扯着,一邊朝他腳下不遠撅了撅嘴,那裏也不知是風吹還是竹竿子支的,漂來好幾盞景緻的河燈。
他卻是扭頭往下遊處瞥了瞥,“管這些做什麽,”他說着把我的領口攏了攏,“這夜,開始涼了。”
我們走了不急不緩的,興緻起來了,還挑弄幾盞挂在樹上的花燈,隻是臨到百物居,郁離忽然一拍大腿,驚呼起來。
“你先進去,我落了件東西在戲台子那兒。”他說的焦急,大抵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快去快去,趁現在還沒散。”我忙道。
他點了點頭便跑遠了。
老祖我往前走了幾丈路,慢騰騰地踱到百物居門口,卻冷不防被百物居外頭的兩個人吓了一跳。方才離得遠,又不見燈光,故而沒有見到。
現在走近了,忽然見着這麽兩個黑影立在門前,着實有些吓人。
那兩人一個似是中年漢子,另一個與我個頭一般高,夜色裏看不清裝扮長相,他倆就這麽站着,離門兩步之遙,卻一動也不動,隻是看着緊閉的大門,好似這百物居裏有什麽吓人的東西似的。
老祖我看了眼從門縫裏透出的幾縷微光,看來牧長留知道外頭立着人。
既然他不吭聲,老祖我也不去管那些個閑事,于是也不理睬那兩人,徑自踱到門前,正要推門,中年漢子卻是動了。
他一個跨步走到我跟前。
“敢問小公子可是這百物居的人?”語氣是極恭敬的。
老祖我挑了眉看他,“不是百物居的人,我推這門做什麽?”
他一愣,還要開口說什麽,我卻先一步推了門進去,門開的一刹那,燭光湧出來,臨了了瞅見中年漢子的模樣,倒也一副老實人的樣子。
我轉身關上門,他也沒有進來的意思,隻是退一步站回原處。
牧長留慵懶地坐在椅子上,大半個身子靠着桌子,一手擱桌上支着頰,一手松松軟軟地搭在腿上,手裏還握着一本書。
一燈如豆,他阖着眸,直到我走到他跟前,這才懶懶打個哈欠,擡眼看我。
“你回來的倒是時候,外頭站着的那個小子,是京都來的,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