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姓牧,名長留。
“等明年桃花飛起來的時候,我再來找你。”牧長留走的時候這樣對我說。聽他說要去京都。
京都啊,那裏本該是老祖我誕生的地方啊。
“你這麽不遠不近,不愛不恨的,就真以爲在紅塵裏了,你這般,不過是個過客罷了。”
于是我照着他的話,開始一點點去改變。
天樞還是沒有入夢,老祖我琢磨着,他也許真的大醉了一場,起初還有些氣憤,後來轉念一想,若我下凡能讓他醉死百年,倒也是值了。
又過了幾個月,北風挂起來,我捂着鹿皮的袍子看着雪花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不禁懷念起靈妙桃源宮的桃花來,也不知道天樞有沒有打點童子去照看。
等梅花凋了,我想着,離牧長留來的日子,也不遠了罷。
那一年林子裏的桃花開的特别的好,一層層一瓣瓣,風一吹起來就飛得滿院子都是,像極了靈妙桃源宮的桃花。
顧沄因着公事出門,墨沐雲又因着有客人到訪去了前廳,留我一個在林子裏。
老祖我起初是裹着被毯躺在搖椅上,眯着眼看那一樹樹的桃花,忽地瞧見一枝桃花,端的開的好看,粉中帶白,它就那麽斜斜探出來,帶着微微的倦意。
我曾聽得天樞說過,這花半開半倦,最是喜人。
今兒給我瞧見這風情,自然是要折下來放到屋子裏的水瓶裏供着的。當下棄了被毯,奔到樹下。
老祖我墊了墊腳尖,卻還差那麽一截。
風吹起來,那桃枝晃了晃,老祖我不由氣惱,便是連你也嘲笑我。
四處張望了一會,瞥見不遠處亭子下面擺着的幾塊石頭,不大,墊着正是合适。
等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搬來石頭,站上去一試,卻還是差了一點。
這麽一點,大抵小跳一下,就可以将那支桃花折下來罷,隻是怕一不小心,弄壞了這花枝,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老祖我擡頭望着那花枝,猶豫不決。
“呵呵,古人有雲,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川兒在等什麽呢?”忽然聽得一人說道。那聲音帶着些許嘶啞,卻是說不出的好聽,溫柔内斂。
我一扭頭,險些從石頭上蹦下來。
那人穿着一襲青色的長衫,他穿了林子,不急不緩的走來,身側的桃花瓣被風吹起來,紛紛揚揚地,穿了他的步子,墜了他的肩。
我愣愣地看着他,記憶也有這麽一個人,穿了紛飛的桃花瓣,自林子那頭走到這頭。
等看清楚了那人的眉眼,不覺得渾身一震。
許是被風吹的,原本白皙的臉上帶着一抹淺紅,桃花眼迷離,笑意盈盈的模樣,居然像極了天樞。
莫不是這厮也下凡來了?!怪不得這麽些年都不曾見他入夢來。
“天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料那人卻是将眉頭一挑。
“什麽天樞,幾年不見,連表哥我都不認得了。”他說着,屈起手指在我腦門上一點。
郁離……
我似乎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他見我不說話,兀自伸手折了那枝桃花,遞給我,“這下子,想起來了罷。”
看着那桃花嬌豔,我這才想起來,我抓周那天,便是他折了一枝桃花給我。說起來,院子裏的桃花,若沒有他,也是不會有的。
我笑着朝他施了一個禮,“郁離表哥。”
他嘴角一彎,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那模樣,卻是與天樞一般無二。
“幾年不見,淺淺也這麽大了。”他伸手就要來摸我的頭,我偏了偏頭,卻沒能逃過。
隻是,那手落下來,我心神卻是一晃,這人,真的不是天樞麽,爲何,每一個笑,每一個動作,都像極了他,便是連說話的語氣,也如天樞一般溫柔。
他收了手,在石凳上坐下,我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原來,他早些年得了一場大病,險些死了,是牧長留把他從鬼門關裏救回來的,隻是落下了些病根,需要時時調養。這次過來,居然是牧長留的意思,要帶在身邊調養。
我們說了沒多久,便見着一人飄飄然自走過來。
說他飄飄然,倒不是說他如同天樞那般有幾分仙氣,而是那一襲紅衣太過于耀眼,如風裏開出的花,有幾分飄搖。
“見過先生。”郁離先我一步站起身,朝牧長留行了一個禮,牧長留點了點頭。
我不不緩不急地朝他點了點頭,算是行了禮了,他輕笑一聲,也不在意。
“去吩咐下,收拾收拾東西,下午就回虛州。”牧長留這話是對郁離說的。
郁離應了一聲,扭頭朝我笑笑便走開了,我一時被那笑晃了眼,看着他走遠,
“怎麽了,”他又恢複到風情萬種的模樣,軟軟地往搖椅上一躺,一手被枕着,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臂,“去摘些桃花吧,走之前釀一壇子桃花釀,埋在這林子裏。”說着另一隻手奪了我手裏的桃枝,斜斜地送到面前,細細的嗅着。
老祖我一得瑟,這妖孽!
不過,這主意倒是極好,于是轉身去摘桃花釀酒。
才折了幾隻,忽然聽見牧長留在身後叫我。
“你又作甚!”我轉過身,飛過去幾個眼刀。
他卻毫不在意,用那桃花勾着臉,嘴角微微翹着,然後沖着老祖眨了眨眼。
“我可聽說,這天樞星君啊,不在天上呢。”他說完這句,便合了眼,再不理睬老祖我。
我卻是愣住了,手裏的桃花散了一地。
牧長留的百物居在虛州,離這裏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馬車半日便到。
走的時候墨沐雲哭哭啼啼的叮囑了好一陣子,我勸了一會,說是離得不遠,平日裏也可以回來看看,她卻說終歸是離了家,不能時時照看着,放不下心。
馬車颠簸,牧長留居然把那支桃枝也帶了出來,斜靠在軟榻上把玩,還不忘朝我笑。
郁離騎馬跟在外頭。
我撩了簾子,風吹進來,彼時還是春末,桃花尚未飛盡,這風還是冷的。我哆嗦了一下,便見着郁離騎着馬過來。
“外頭風大。”他靠過來,輕聲說道。我看見風吹起他的發,卷起他的袍子,他這時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還是一副清瘦的模樣,讓人看着有些心疼。
“就想看看,你,不冷麽?”我從未離顧府這麽遠,出來了難免有些好奇。
他笑着搖了搖頭,卻不再攔着我,反倒策馬走在馬車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我說着。他靠得太近,擋住我大半個視線,不過并不影響我觀望。
看了一陣子,忽然覺得腳上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不疼,倒有幾分癢。
放下簾子轉過身,卻見着袍子上掉了幾瓣桃花,卻原來是牧長留用桃枝抽的。
“怎麽。外頭景緻就這麽好?”他見我瞪他,反倒吃吃笑起來。
“總比這馬車裏頭的要好看些。”我哼了一聲,惱他打斷我。
“這風吹的這麽大,也不嫌冷,”他說罷将手擺在耳側,将頭一偏,“你聽。”
我這才聽見外頭風呼呼吹的聲音,像是狼嚎,又像是哭聲。
“不冷麽,啧啧,隻是可憐了那個替你擋風的人。”他說着搖了搖頭,長長呼出一口氣,一副惋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