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再想着他方才看天樞的模樣，莫不是……莫不是……
這一念頭才冒出來，老祖我便被自己吓到了，還來不及往那些細節方面去想，就生生把它壓了下去。
這事兒，真真是比混沌重開，天地合一來的吓人啊！
好不容易将那滿腦子的遐思壓下去，卻聽見上頭天君的話，不禁一愣。
“道法萬千，殊途同歸，天有天道，衍自混沌，故六道分明，四時有序，盛衰枯榮相生，是爲清明，此亦我等所求之道，得證者不垢不滅。然星移鬥轉，下界紅塵紛繁，遂生紅塵之道。紅塵有道，故有愛恨癡嗔颠，悲歡離合執，若能明七情，識六欲，可與天地同在。兼得有之，則得無上大道，是爲圓滿。”
這話，老祖我細細聽來，真有這麽幾分感觸。總覺得老祖我所證得的混元大道有所偏頗，雖得不垢不滅之身，卻與那無上大道總有一線之隔。
便說天君，得道後在下界經千世輪回，方登帝位。難道老祖我亦要去那下界人間走一遭。
正思索，忽聽天君又道：“今四海清平，宇内有道，我等有意下界體悟紅塵道心，但卻因司掌九州風雨百事而不得脫身。故本君心生一法，遣天界有大造化大神通者一二，下界體曆紅塵道心，百年之後回歸上界，開諸天琉璃清淨法壇。不知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當下衆仙附和稱好。老祖亦覺得此法不錯。
“隻是，”見衆仙同意，天君忽又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紅塵之内，八苦難解，若無大定力大神通大造化，極易深陷其中，輾轉不能跳脫。哎……”
此話一出，下面的衆仙亦是一愣，面面相觑，能體悟大道自然是好，隻是若是把自己萬八千年的修爲搭進去，這可有些不劃算。
便是老祖，才起了遊曆紅塵之心，也不免開始猶豫起來。
不一會，便有上三階司掌下界戰伐的慕瀾仙君站出來，拱了拱手，“小仙願意前往。”
天君笑着點了點頭，卻不言語。
緊接着，文曲星君，暮瑤天女也站了出來，便是鳳家老不死的也将那拐杖一點，願意下界。
下七階裏頭，滄華仙君和翩澗真君等亦出列，一時間出來的仙家居然有十數個。
隻是天君那老狐狸依舊是微笑颔首，不言不語。
老東西，老祖我還沒埋汰你饒我清夢，你倒先算計起我來了。這明說了大定力大神通大造化，便是說了非上三階仙家不可，何況下七階仙人多有職務，司掌一方命脈，如何能離去百年。上三階諸仙中隻老祖我最閑，鳳家老不死雖證得無上上神，卻須坐鎮離恨枯榮天，不然鳳家那幾小鬧騰起來，便是天君也需頭大。老祖我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天君，他卻拿斜眼也不瞧老祖一眼。
高位者之心，真真是可怕，老祖這樣想着，反過手去扯了扯天樞的袖子，他在老祖我身後輕歎一聲，輕聲道：“你若是想去，便去吧，多少不過百年，回來了，那桃花釀也能飲了。”
老祖略一思索，側身對着他笑笑，“同去否？”
他笑着搖了搖頭。老祖将嘴一撇，不理他。
陸陸續續又有幾位仙家站出來，皆是下七階的小輩，老祖我看不下去，便去那紅塵裏走一遭罷，遂将袖子一抖，往前走了幾步。
“老祖我願往紅塵裏走一遭。”
果然，老祖一動，那天君眼睛就望過來，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
“甚好，甚好，難爲衆卿家有此徹悟。隻是紅塵萬丈，道心難求，本君覺得，若是清淨天靈妙桃花上神能屈尊爲衆仙家走這一遭，是再好不過了。等百年上神歸來，便可開諸天清淨琉璃法壇，降諸天花雨，爲我等說道。”
雖然知道天君這家夥一開始就算計着老祖我，隻是現下聽到他這般說，心裏稍稍舒服了些，眼前也不禁浮現出百年之後，老祖我端坐寶台，天雨飛花，地湧金蓮之景，真真是威風。
出了睥天殿，回了清淨天靈妙桃源宮，老祖我一轉身，對着那尾随而來的天樞星君。
“你當真不與我同去？”這話一出口，連老祖我也是一驚。
我幾時這般離不開天樞了，不過下界百年，何必也要拉着一塊去，百年之于我等，不過一杯酒的年月。
他在那嚴華天樞宮裏，研了墨，鋪了紙，大塊的墨色下去，不過一副畫的光景，百年便了。
那便真的是百年長卷。
隻是一想到百年不能見到這厮，又有些舍不得。
天樞卻是伸手在我腦門上一敲，“我若下去了，誰在上頭照應你。”
我恍然大悟，是啊，他若下去了，誰在上頭照應着我，天君那老東西麽？他不算計老祖我便是萬幸，思來想去還是天樞對老祖最好，有他在天上看着老祖我，老祖也放心。隻是一朝成人，總有些事免不了，萬一有什麽不該看的被天樞看了去……思及至此，老祖我不免有些臉頰發熱，以後在凡間定要捂得嚴實些。
想到這裏，不自覺地将領口攏了攏，擡頭瞪了天樞一眼：“你以後在天上，該看的看，不該看的别看！仔細老祖我回來饒不了你！”
天樞一愣，旋即轉了個身，寬大的袖子翻飛起來，落定時他已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兩條修長的腿搭着，烏黑的登雲蓮底靴上頂着瓣桃花，搖搖欲墜的樣子。
“原本不曉得，經你這麽一提醒，我倒是好奇，你這上了年紀的桃花，還有什麽好看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來，一雙桃花眼半眯着望過來。
老祖當即撲了過去。
“你這厮，居然敢在老祖的地方撒野！”
鬧了好一陣子，老祖這才想起來，此番下界雖說是天君算計老祖我，卻也屬派遣，體曆道心，老祖我打點一番自然是不爲過的。
老祖我所說的打點，自然不是要私藏什麽寶物下界，既決定往紅塵裏走一遭，便需老老實實做那紅塵中人，老祖我打點的，是命道。
别的不說，總要爲自己找一戶好人家，扯一段好姻緣，争個一個好死法吧。
于是，待天樞後腳離了靈妙桃源宮，老祖便駕雲往離亂天去了。
離亂天上住着幾位仙君。其中有一位司掌凡人命格，乃是古時人間一書生，因參悟紫薇天卷得道，在人界人稱天命書生，成了仙以後封天命紫薇真君。還有一位便是那司掌凡世姻緣的翩澗真君。
老祖此番便是去找他們倆。
因這翩澗真君曾于千年前與老祖我扯出過那麽一段斷袖之事，老祖便先去了紫薇天命宮。
紫薇天命宮真真氣派，宮門外立着兩隻威風淩淩的墨玉獅子，隻是不見鬃毛。早先聽說紫薇天命宮裏除了紫薇真君皆是女仙，不想連外頭兩隻石獅子都是母的。
進了紫薇天命宮，便有仙娥接引，說是真君自睥天殿回來以後便在内閣小憩，老祖我見那個仙娥言辭閃爍，面有紅暈，心知大概是什麽惱人的事吧，便先離了紫薇天命宮，朝着青離煙雨宮去了。
才行至青離煙雨宮，遠遠瞧見滄華仙君慌慌張張從裏頭出來，還不待老祖喚他，便一個閃身，消失雲端了。
如今的小仙，是越來越冒失了。老祖歎了口氣，便進了青離煙雨宮。
青離煙雨宮裏的格局景緻倒是應了這名，老祖昔年遊曆人間，見得那江南煙雨人間，小橋樓閣，煙雨迷蒙，一葉輕舟橋下過，數點瓊花亂枝頭，美不勝收，而這青離煙雨宮較之江南景緻，有過之而無不及。
過了一座石橋，便見那翩澗真君仰面躺在一株花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