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醒來不知年歲幾時,隻覺得頭昏沉沉的,直起身子,入眼的景緻卻再熟悉不過,香煙從鎏金獨足銅鶴香爐裏飄出來,袅袅直上,最後消散在虛空裏,那是用經年的沉香木混着桃花點燃的,那燃剩的灰燼也盡數拿去做了這清淨天靈妙桃源宮千株桃樹的草木灰。
想來是又醉了,天樞送我回來的。
隻是這次真的是有些過了,看那窗外的桃樹,走的時候還是落英缤紛,如今卻是結出了青澀的小果,迎着天風招搖。
老祖伸手揉了揉腰,這一覺真真睡的太長了,睡得我腰闆都有些發酸。吃酒誤事啊,這般想着忽然聽得“咣當”一聲,什麽東西從塌上掉了下去,細細一看,卻是盛那桃花釀的壇子,隻是如今裏面早已空空如也。
老祖我怎麽記得自己不曾喝過多少,怎麽一覺起來,這酒壇子就空了呢?
莫不是天樞?
好你個天樞,居然貪老祖寶貝,可不能饒他,天樞宮裏有一盞毓璃粹木九耀宮燈挂在老祖我這桃林裏極是好看,幾次想天樞讨要天樞都不願給老祖,下回定要讨要過來以抵酒錢。老祖這樣想着,袖裏乾坤收了酒壇子,起身踱到窗前。
窗外的地上積着桃花,這靈妙桃源宮裏的桃花瓣從來不打掃,任由他飛到哪裏,落到哪裏,積到哪裏,天樞總笑說我懶,老祖我亦不曾辯解,每次都拿意境一說搪塞過去。久了大抵他也覺得沒趣,隻是偶爾會站在桃樹下,看着花瓣随風吹到池子裏,被錦鯉銜去,那會他便歎着說,“可惜了,可惜了。”語氣裏的惋惜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隻是五六年前刮了場極大的天風,将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桃花瓣吹出這清淨天靈妙桃源宮,紛紛揚揚飄落到下界去,惹得那日九州風雲突變,晴天飛雪,下界以爲是有大冤屈,遂有清平之治,這是後話。
老祖我望着這幾年新積起來的落紅,忽地想,那剩下的桃花釀若是都被天樞飲去,他現下定然還在沉睡,與其到時候讨要,不如現在去将那盞毓璃粹木九耀宮燈偷過來,想必以天樞的性子也不會怪我。
思及至此,老祖便掐了個訣朝着玄妙天嚴華天樞宮去了。
不料才行至玄妙天,便瞧見兩個仙娥從嚴華天樞宮裏出來,一位懷抱畫卷,一位手挽如意,老祖認得,此兩位是碧落天白月文心宮的丹青仙子與若玉仙子,乃是幾百年前司掌天下文書的文曲星君從人間拔擢上來的。
“見過桃花神上。”兩位仙子見到老祖,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這讓老祖我很是舒服。
“你們兩個小丫頭不好好在文曲那裏任職,來這嚴華天樞宮做什麽?”老祖大袖一甩,煞有其事地問道。
“回祖師的話,是我家仙君前幾日朝天樞仙君求一副醉仙圖,今日恰好完工,故令丹青等來取,隻是這丫頭平日裏大手大腳,小仙生怕有什麽閃失,便陪同她一道過來”丹青仙子懷抱畫卷答道。
天樞作畫極好,這老祖我是知道的。
隻是聽這兩個小妮子的話,天樞居然醒了,還作了醉仙圖。那老祖豈不是白跑了一趟,他若是醒着,這宮燈如何偷得出來。
當下有些氣惱,正要轉身離去,忽然聽得有人耳邊輕笑,“你幾百年不來我這玄妙天,今天莫不是又缺了什麽,來我這裏鬧來了。”
我臉色微變,卻見面前兩女神色無異,知是天樞傳音入耳,兩人不曾聽見,輕咳一聲,擺手示意兩個小妮子退下,飄飄然進了嚴華天樞宮。
才進嚴華天樞宮,便瞧見園子裏懸着的毓璃粹木九耀宮燈,那宮燈挂在一株丹桂上,通體碧綠,狀如蓮花,燈座上刻着精緻的百蝶紋,細細看去那宮燈卻是由千萬條碧綠的枝幹交錯纏繞在一處,一點青光從裏面透出來,真真是寶貝。
這寶貝是天樞采毓璃青木石,用凡人之法,親手以刀雕刻,自采石到撥亮足足花了三百年,便也隻有神仙才能耗得起這般漫長的年歲。這大抵也是天樞爲何不願将這寶貝拿來“孝敬”老祖我的原因罷。
天樞就坐在屋前的石階上,穿着碧色的袍子,那寬大的袍子在石階上一層層鋪開來,上頭落了幾點桂花屑,居然橫生了幾分香豔。
他嘴角一挑,一手支着大半個身子,一手朝着老祖招了招。
老祖邁出去兩步忽覺不對,忙生生收住步子。老祖我是什麽身份,你招我過去便過去。遂身形一動,到了宮燈前,将這寶貝一把撈進懷裏。
“這東西自此是老祖我的了,權當你那日的酒錢。”這搶東西首先要自個給自個底氣,雖然不知别人聽得如何,至少老祖自覺這幾句說的中氣十足。
不想天樞聞言,露出幾分揶揄之色,“我醉了幾日,你倒是越發蠻橫了。”
瞧瞧,這豈是同一方道祖說話的态度,今日這毓璃粹木九耀宮燈斷然是不能還你了。老祖雙臂收緊,将寶貝牢牢箍在懷裏。
“誰教你吃我的酒!”我豎着眉頭瞪他。
記得凡間這種情況無外乎兩法,一是怒,二是怨,此刻老祖我抱着寶貝,心裏一想着這燈就要挂在我靈妙桃源宮,心裏哪裏哀怨得起來,隻能佯怒,他喝了老祖的酒這是不假。
何況哀怨……此種神色出現在老祖我面上,也多有不妥吧……
天樞卻不以爲意,伸手拂了袍子上的桂花,低着頭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過一杯酒,何必這麽斤斤計較。倒是你,醉成那個樣子,還抱着壇子不放。”最後幾個字聲音逐漸低下去,居然隻是哼哼,像是強忍着什麽。
“我不管,今日這寶貝非得歸我!”老祖心一橫,豁出去了,隻要能要到這寶貝,便是做了強盜祖師又如何,說起來天樞也鬥不過我。
不料天樞隻是輕笑一聲,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手段,那毓璃粹木九耀宮燈居然就這麽在老祖我懷裏消失了,下一刻便出現在天樞手裏,他坐在台階上,一手持着毓璃粹木九耀宮燈,仰頭看着我,臉上笑意盈盈,不乏得意之色。
天樞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從老祖我懷裏奪東西!我一個箭步跨過去,伸手就要去奪,不料天樞卻将身子往後一仰。
老祖一時沒收住力道,隻見着他那白皙緊繃的脖子越來越近,最後便聽得“格的”一聲。
腦門被下巴磕到了……
還未來得及呼痛,腰際一緊,身子一暖,一股柔柔的氣吹在額頭上,頓時覺得有些癢癢。
老祖這才發覺自己此時正伏在天樞身上,一頭烏絲散落下來,同天樞的長發糾纏在一塊,粉色的衣襟被那碧色的袍子襯着,說不出的豔麗。
這情景,莫不是凡間說的,一朝花開春情好,衣帶誰解青絲繞。
這……真真叫老祖羞紅了臉,慌忙支起身子,不料掌心所觸,又是一片溫熱,險些一陣顫抖又軟下去。
倒是天樞,一副無事人的樣子,照樣是那般氣定神閑,大抵是瞧見了老祖最後面色有變,環抱着轉了個身,松了手,我感到自己後背輕輕磕在冰冷的青石台階上,這才松了口氣,直起身來。
“不就一盞宮燈,即便是你百年親手雕刻出來的,也用不着這般小氣。”我看着他将宮燈收進袖裏乾坤,知道今日奪燈無望,居然生出幾分哀怨出來。
“也不知是誰小氣,不過喝了口酒,就要酒錢。”天樞說這話時,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直看得老祖我心裏發虛,忙低下頭去。
半晌,忽然聽得他長歎了一聲,“這嚴華天樞宮裏的一切,你來要,我便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