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碧宮居于九重天之上，極大，内有亭台樓閣，奇花異木，乃天後居所。因着天後長于此舉辦相親大會之故，故被老祖我列爲天界十大禁地之一。

老祖我千餘年前有幸受邀過一回，那天界的幾位公主長得倒是極好，隻是性子都甚是呆闆嚴肅，老祖不喜。不過那回，讓老祖心驚膽戰的倒不是幾位天界公主，反倒是幾位來赴宴的仙界英傑。既是天界才俊，相貌修爲自是不用說的，可這仙品卻真真不敢恭維，居然扯着老祖的袖子打探老祖洞府何處，年方幾許，可有意中人雲雲，吓得老祖丢了那半截袖子不要，當場駕雲離去。那幾個青年才俊最後沒少被天樞教訓。

不過，甘碧宮之中有一處地方，老祖卻是喜歡的緊。

這甘碧宮之西，便是天後的蟠桃園，裏面種着大小蟠桃三千兩百一十七株，所謂蟠桃者，原本也是天地間的靈種，隻是于混沌之初斷了靈根，便是再靈妙，也修不得大道。

既然來了甘碧宮，那順便也将上回放于蟠桃園的那件物什取了來吧，這便是我此番赴宴的原因之一。

這另一個原因麽，自然是見見汐墨太子，好歹是少君壽辰，不可任性而爲之。

我跟着天樞穿了九曲回廊，眼見着就要到了設宴之地——清平池，他忽又停下步子，扭頭交代：“待會就與我一處吧，仔細遇到麻煩。”

我嗤笑一聲，“呵，老祖我得道萬年，便是小天君都是老祖我看着長大，這蒼茫天下，倒還真找不出這樣的麻煩。”

天樞看着我，忽然笑起來，目光卻是落在我身後不遠處。

我這才感覺到背後一股寒氣襲來，饒是老祖我不垢不滅的大羅金身也有刹那的寒戰。

不過老祖好歹也是成于混沌初開的天地靈根，又修得混元道果位列上神，論尊位稍遜天君，論神位與天君同列，論資曆若是算上還是桃樹的年份，眼下這群神仙還需尊我爲長輩，當下挺直了腰闆，轉身望着來人颔首而笑。

“汐墨太子，百年不見别來無恙。”

來的正是天界第一大冰塊的汐墨太子。

數百年不見，他的修爲居然精進了許多，一身淡金色的仙輝籠着，分明已是大羅金仙之境。眉目也不似當年的稚嫩，稚氣脫盡，一張俊臉棱角分明，劍眉英挺，丹鳳眼斜飛入鬓，少了些天樞的溫潤卻多了份英氣。

我在人間遊曆時曾見得茫茫戈壁朔雪紛飛，汐墨其人，配這蒼茫景象便是再好不過了，隻覺得他是那曠遠天地間焦墨極重的一點，冷冽了寒風，蒼白了飛雪。

他點了點頭。如此，算是打過招呼了。

氣氛刹那間變的詭異起來，他不開口，老祖我亦不說話，便是一邊的天樞也是沉默無語。

半晌，忽然聽得身側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罷了罷了，我數十萬年的修爲豈能和他一般見識。當下廣袖一掃，吹起桃花片片，汐墨眸子裏閃過一絲異色。桃花落定，老祖的手裏多了一個小巧的青瓷壇子，上頭用上好的紅雲錦封着口，壇子一出來，便有淡淡的桃花香氣萦繞。

“太子九萬歲生辰，老祖我行得匆忙，未曾帶什麽賀禮，這壇子桃花釀便贈于太子殿下了。”

這壇子桃花釀可是老祖我的寶貝，在天櫃山的桃林裏埋了幾千年，平日裏都舍不得喝，今日也不知老祖我中了哪門子的邪，居然就這麽拿出來送人了。

自然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可是偏偏東西都拿出來了，豈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可眼前這冰塊，居然遲遲不伸手來接。反倒半眯着丹鳳眼看着老祖我，隻把老祖看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莫不是嫌棄老祖我這桃花釀不好？！小夥子沒見識，這桃花釀可比那些個瓊漿玉液不知好上多少，幾千年也就這麽四五壇，便是你那好飲的爹來求，老祖也隻給過一壇，還是最次的。

老祖我當下眉毛一挑，聲音一沉，“莫不是嫌棄老祖我這桃花釀？”

還不待汐墨太子開口，便有人笑道：“小子不識寶貝，這桃花釀乃是桃花神上采本相桃花，取地脈靈泉釀制，是天上天下數一數二的珍品，還不收下謝過神上。”

來人一襲日月星辰錦繡袍，袍上星辰日月華光熠熠，随着女子的步伐流轉運行，九鳳朝陽冠上一顆曜日珠光華奪目，眉目如畫卻自有一股威嚴，現下笑意盈盈，一雙眼睛卻在我和天樞身上來回打量，可不正是那天界天後。

汐墨這時才朝我躬身施了一禮，接過我手裏的桃花釀，而天後的目光也落在了天樞身上。

我不由得偷偷松了口氣。

這婆娘總算發現天樞比老祖我适合做她家女婿。

“天樞星君，小女汐雲前幾日偶做滄瀾千峰圖，不知天樞星君可否點評一二。”天後說這話時已經走到了天樞跟前，天樞笑道，“天後擡舉小神了。”

這兩人你來我往，你一句我一句的，居然撇下老祖我朝着清平池去了。

他們才走出去不遠，那種陰寒的感覺便又回來了。

老祖這才記起，汐墨太子還站在我身側，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老祖我背脊骨發寒。

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忽然見天後回過頭來，朝着汐墨笑道：“杵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陪同桃花神上過來。”

這一刻，老祖真心覺得這天後笑得和藹可親。

汐墨終于動了，朝前跨了一步，一手托着桃花釀酒壇子，一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可還不待老祖跨出第一步，他忽地偏過頭，那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再度落在老祖身上，卻是多了點老祖看不明白的東西。

“你看着我長大？”

這一句話出口，真真是把老祖吓到了。汐墨太子居然開口了！這冰塊居然對着老祖我開口了！

那聲音一如其人，冷冽，帶着點沙啞，又似有幾分蠱惑的味道。尾音微微上挑，莫不是這家夥心情不錯。

老祖當即輕咳一聲，扯出一個笑來，“可不是，那會你還屁大點孩子，正被天後哄着呢，爲了一個紫玉琉璃杯差一點把半個甘碧宮給掀了。”老祖說罷，長歎一口氣，“這一晃眼啊，就這麽大了啊。”

他聞言臉色微變，老祖我心裏那個樂呀，就要學着長輩的樣子伸手去摸他的頭，他卻把身子一正，巧妙地躲開了。

你便是個子比我高又如何，老祖我是什麽人，生于混沌，證得混元道果成無上上神，老祖我欲一顯長者嚴慈絕沒有讓你逃開的道理，當下身子微傾，私底下卻是一個凝滞訣打出去。

“雖說爲仙者可長生不死，但證得無上天道，成不垢不滅金身，太子仍需努力啊。”

老祖我無視汐墨太子的臉色，收回手，袖子一甩，便朝着清平池方向去了。隻是身後那道視線卻是怎麽也擺脫不了。

方進清平池便見着天樞，他靠在白玉橋欄杆上，見我來了，搖了搖頭，“他終歸是天君太子。”

原來方才那一幕被他看了去。

我亦搖了搖頭，學着他的口氣，“我終歸是無上上神。”

天樞噗嗤一聲笑出來，伸手在我發間一挑，挑落一瓣桃花。因是方才贈酒之時落在發間的，我倒是未曾察覺。

那花瓣飄飄搖搖飛落白玉橋，落在清平池的一池清水裏，蕩開一層極微的漣漪，倒影裏的兩個人一個一襲粉衣，一個一身青衫，那麽一個角度看去，我似是靠在天樞的懷裏，天樞的手拂在我的發上。

“吃酒去吧。”感受到那股自遠及近的寒意，老祖收了目光朝前跨走了兩步。

那池子裏忽然竄出一條錦鯉，将那花瓣銜了去，又一個擺尾潛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