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去麽?”我輕輕漂浮起來,俯身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旋即昂起頭回看我,眼裏溢出幾絲笑意,低聲道:“如此也需上神自己去同天君說明。”
這一刻,心照不宣,我們似乎都回到了數千年前的那個早晨,他穿了錯落的桃花,站在台階之下,昂着頭看着我,溫文爾雅。
“好吧。”我蓦地想起一件物什,于是收了法術落回地面,那東西幾百年前被我放在甘碧宮裏,也不知道如今怎麽了,趁此萬仙宴倒可以看看。
隻是這天君太子,能避開就避開罷。
說起來這天君太子我也見過幾面,寥寥幾面放在這數千年的光陰裏,換做常人早就埋沒了,但這天君太子偏偏有這本事讓人記得,容貌俊美倒是其次,那通身的氣質真真叫仙人過目不忘。用新晉上來的小仙女的話說,“一等一的俊美,也是一等一的冰山。”
天君太子,單名一個墨字,連帶着天君的姓,便是汐墨二字。他出生的那日,老祖我正固本還原化作本體紮在天櫃山上曬太陽,卻見着九重天之上五色光芒閃爍,冥冥中四方朝賀之聲響起,便是連我這極偏僻的天櫃山上都仙禽盡出,盤旋鳴叫,一副祥瑞之景。
彼時老祖我一則因着本體之故,二則還不在天界挂名,便未曾去九重天拜見幼君。但卻在心裏記着了,畢竟這種場景幾千年不見得能有一次。
一晃眼九萬年了,不禁歎一聲歲月如梭啊。汐墨太子也由原來的小娃娃長成了如今俊美的青年,隻是這性格真的不敢恭維,冷得簡直和北溟極北之地的萬年玄冰似的。玄冰尚且能以大法力捂熱,這汐墨太子便是任你怎麽捂都捂不熱的。
自然,此捂非彼捂,汐墨太子在天界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便是連老祖我這樣修得混元道果的老仙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的搖風神女,這娃娃愣是一眼都沒多看,此種定力讓老祖我汗顔啊。
啧啧,莫不是喜好男色。自然,這話隻能放在心裏。說起來,距離上回在天君宴會上見到汐墨太子,已經有幾百年了吧。
我正出神,忽然袖子一緊,打亂我的思緒。卻是天樞,“發什麽愣,走了。”他松了手,便在我前面駕雲而去,我也緊跟着喚出桃花台朝着甘碧宮方向飛去。
他飛得不急不緩,與我恰恰幾步之遙,我就這麽看着他的背影,一襲青衣被天風吹起來,寬大的袖子翻飛,逆着日輪之光看,似乎有千萬道光芒從他體内投射出來。
天樞啊,也是頂好看的人。
我正這樣想着,他忽然轉過身來,沖着我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啊,我大驚,莫不是被他看穿了,天界有大神通可洞穿人心,難不成這家夥方才對我……對我……那我所想所念豈不是都被他看了去。
我一張老臉蹭的一陣通紅,忙别過頭去,餘光卻忍不住偷偷瞄過去,他居然朝着我緩緩伸出手來。
他,他,他這是要來拉老祖我的手?
這……這……這叫老祖我情何以堪……我猶豫着緩緩探出手去,眼見着就要覆到他的手掌,卻聽得他道:“照你這速度,該到什麽時候。”
當下把袖子一甩,打在他手上,好你個天樞星君,居然敢嫌棄老祖我駕雲慢!我冷哼一聲,收回手,将袖子一拂,足下桃花台子旋轉,撇了天樞潇灑而去。
隐約間聽得身後有人輕笑。
老祖我的本事豈是吹出來的,當下把天樞星君遠遠地甩在後面,身側流雲變幻,不一會便到了九重天甘碧宮外的青玉階。才在青石台階上落定,收了桃花台,便有兩個接引仙子飄飄然從甘碧宮内飛出來,衣帶飄飄,裙袂飛揚,那臉蛋也是極好。
“見過清淨天靈妙桃花神上,神上可算來了,天後方才還在念叨,今次盛會神上爲何遲遲未至。”一個接引仙子朝着我盈盈一拜,說道。
心裏咯噔一下,感情天後還記挂着我。
那啥,天樞怎麽還沒到啊,我朝那兩名接引仙子擺了擺手。我不該将他甩得太遠的,到如今腸子都悔青了,隻盼着這家夥能掙點氣,早點過來。
“神上?”見我失神,接引仙子輕喚了一聲。
“無礙,”我回過神,扯出一個笑來,“不過是與仙友相約,現今早一步到罷了,想來宴會還早,仙友亦距此不遠,爾等先行進去禀報,祖師我便在這青玉階上等候片刻。”
這種時候,祖師的身份便起了大作用,兩名仙子應了一聲“諾”,便進了甘碧宮。
我轉個身,面朝青玉階下的茫茫雲海,雲氣翻卷,居然不見那厮的身影。
說起來天樞的修爲雖不及我,但卻不差太多,莫不是這些年我道法精進了,要麽就是方才真被他惱了,不然也不至于離了這麽遠,我等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這才見他施施然踏雲而至。
照舊是那般溫潤如玉,仙姿高渺的樣子,與凡間書裏說的神仙一般無二。
我記得凡間每逢廟會,就會有供仙戲,那些個被挑選出來的凡人被精心打扮成神仙模樣,然後在戲台上被台下人供奉,老祖我有一回便見着自己的名頭也在那“神仙”之列,不過那樣子确實太讓老祖心寒。
天樞這摸樣,要去供仙戲裏,便連那裝扮也省了。也是,他本就是真神仙,老祖怎麽會将他往那假神仙裏擺呢,真真是白活了這麽些年頭。
“神上爲何還不進去?”他方一落定,第一句便讓老祖我極不舒服,感情方才嫌棄我的不是你啊,還神上,你要真尊我爲無上上神,來時路上那算什麽。
這話老祖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我抿了抿嘴,複開口,“老祖我亦是才到不久,先在這青玉階上吹吹天風。反倒是你,這麽些年道法不見精進,落下老祖我這麽多。”說完,老祖我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頗有些惋惜的味道。
他聽罷,卻隻是朝前跨了一步,反站到老祖我所站台階之上一級,偏頭看着我,眼底閃過一絲揶揄,“神上所言甚是,小仙隻是一時大意,在不遠外的雲氣裏觀望了片刻。卻不知神上天風可是吹夠了?”說罷,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樣子真想讓老祖我祭出鎖仙藤。
“你!”老祖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就一手破天掌打下去。
我居然會覺得天樞是個溫潤如玉的人,真真是瞎了老祖我的眼。
大抵是看出老祖我真的動了脾氣,天樞這才轉過身,伸手拉了老祖粉色的袖子,笑道;“好啦,進去罷,莫叫他們久等了。”
那……那語氣……居然像極了凡間之人哄孩子。我有幸聽得天後哄那幼時的汐墨太子,隻覺得好笑,怎的不過是變了個調調,卻讓那吵鬧的太子安靜下來,這回聽到天樞用這個語氣哄我,雖然說不出的怪異,但心裏居然真覺得舒服好多。
好嘛,老祖我大人大量,不和你這般未證得混元道果的小仙斤斤計較。
我扯回袍子,與他并肩進了甘碧宮。隻是心下記得了,下回,老祖我不等你便是了。
走了十來步,眼見這就要走到甘碧宮大門了,天樞蓦地停下。
“怎麽了?”我疑惑。
卻見他緩緩轉過身,伸手将我胸前的領子攏了攏,“方才來時行得太快罷,都吹亂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色無常,但是眼底的神色卻讓我微微一愣。
那眼神我很是熟悉。
那時我路過玄妙天,見着他澆灌樹苗,便是這樣的神色。
“好了,進去罷。”他已收回手,朝着甘碧宮内的方向看去。
“恩,進去罷。”我也收回思緒,這甘碧宮,可是我所列的天界十大禁地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