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這樣直來直去的人,看你不順眼他會直說,永遠不會耍滑頭。
“走,我們離開這裏”橫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陳海生淡淡轉身,門外圍觀的百姓自覺的給我們讓出了一條路,在他們敬畏的眼神底下,我們揚長而去。
一直走了有一段路程,我才覺得旁邊的陳海生有些不對勁,這不對勁是從他的手猛然搭上我的肩膀開始的,接着我感受到了他身體裏的火熱,以及發抖。
火熱這形容詞有些不對,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的手和臉都漲紅一片,詭異的發燙,身子像氣喘病人似抖了起來。
“快藏好……”陳海生強忍着難受推了我一把,
“怎麽了?”我臉色一變,連忙扶着他到拐彎的角落裏坐好,四周沒人以後,陳海生從我的腰袋中掏出麻黃,杏仁等一些藥物吞進了嘴巴裏,随後他慢慢站起,也沒有說話,隻是不言不語的走着。
走到商鋪旁,他掏錢買了一瓶白酒,咕噜咕噜的下肚時,我才知曉了他這般變化的原因。
“這身子太弱了,每一次用法都導緻陽氣滞洩,也難怪華光法教的人酒不離身,這般以陽治陽的方法還是有些用的。”話畢,陳海生又是咕噜的喝了口酒。
帶着我前行,兩人在河灘旁邊的草坪上坐了下來,過去很久,我才敢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來。
“剛剛,你爲什麽要把關神像給砸了?你不是道家人嗎?道家人不是應該最尊敬神明的嗎?”我雖是巫家中人,可是對于道教的神明我一樣崇敬。
“咕噜咕噜”陳海生仰頭大喝了幾口酒,迷糊蛋是睡鬼,而陳海生卻有了酒鬼的雛形,喝完酒後,陳海生仰頭看向對面,那裏有個廟宇,他醉眼迷離得歎氣問我
“你看那些在道廟裏進進出出的人,看那些在神像底下雙手合十喃喃自語的人,他們是真的虔誠信仰嗎?”
我還沒有回答,陳海生擡頭仰天道:“有時候我挺佩服那些人,犯了錯害了人,在神明底下虔誠磕幾個響頭,第二天站起來又能站起來“堂堂正正”的做人,光明正大的繼續犯錯。”
“人心總會變的,有人将神明當成了信仰,也有人當成了依賴。世間的道士不一定都是清心寡欲,也有人爲非作歹、”我接嘴道:“可就算這樣,關帝的神像也沒有錯呀!”
“呵呵”陳海生笑了笑,眉角梢了我一眼,笑着說:“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吧!”
故事的時間我忘了,是我在前世裏遇到的一個女孩。我前世的朋友不多,統稱來說隻有一個猥瑣的胖子,迂腐的書呆子,和這一個财迷的女孩罷了。
這個女孩來自于梅山師公教,天下法教其實都是道教和巫家的結合體,重巫術而輕視精神上的修行,更别說什麽勸人向善回歸本心了。梅山師公教是壯族的法脈,其驅鬼,入魔的儀式更接近于古老的巫,巫在世人的眼裏擁有滔天的手段,但向來都缺少完善的規範體系,亦正亦邪。
女孩的身世很悲慘,在孤兒院長大,靠着自己的本事給人驅鬼捉邪看風水,賺下的錢都送回給孤兒院的孩子們讀書買衣物。有一次,我記得是一戶有錢的太子爺,經常被鬼吓,被鬼壓床。主人的父親請我們到他家裏開光一尊關帝神像鎮邪。
那一天,足足費了兩個多時辰,才将神像給開光好。正當我們準備離開時,門外來了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人,從他們的哭泣聲中,我們才知道他們的女兒被這太子爺強奸了,而且這太子爺以前所犯下的罪孽不在少數。因此才時常有陰魂擾門。
得知了一切以後,女孩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默默的走到自己敕封的關帝神像面前,輕輕的捧起,随即當着所有人的面,将神像……砸了個粉碎。
“你知道,那個女孩臨走前朝着所有人說了什麽話?”陳海生笑道。
我嘗試着猜測道:“女孩應該很生氣的說,我有自己的原則,爲非作歹的人我不幫?或者,她在責罵那個有錢的太子爺……”想法有些俗套,但我能想到的隻有這些。
“不,那個女孩看着所有人說”陳海生緩緩搖了搖頭,頓了頓後便是擲地有聲:“她說,心就是神,神就是心,無愧于心,就是無愧于神明。爲人坦蕩,鬼神不侵。今天,記住我這一個道士所說的話。”
然後,女孩穿着一身道士袍,默默的走上去将本來已經摔成碎片的關神像,又踩了個稀巴爛,像輾磨一樣輾碎。
汗……這個細節不用要太在意。總之,女孩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颠覆了陳海生的修行路。陳海生是個道士,一直以來都懷着一顆謙卑之心敬仰着神明,可是從這一刻開始,陳海生忽然開始反思自己。
自始至終,宣揚道教,令道教的思想重新站立在華夏這片土地上,是對還是錯?
不,其實道教的思想沒錯,宗旨更沒錯,錯的隻是人,将信仰當成了依賴,一次借口兩次理由,冠而堂皇的挺直腰闆爲所欲爲,因此無論是信仰,無論是道教或者道士,久而久之都起了變化。
“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我在心裏沉思很久,因爲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帶來的影響無比巨大。
“呃……嘿嘿,她叫韓..韓朵。”陳海生吃醉傻笑:“人人都往靈山求,卻不知,靈山就在汝心頭...嘿嘿”
涼涼的秋風吹來,吹拂着河灘,河灘另一頭是一個廟宇,善信進進出出好不忙碌,進時緊皺眉頭焦慮無比,出時安心漫步腰杆挺立。河灘的這一頭,有我,還有一個倒頭大睡着的法教道士,矛盾的結合體……
在這靜谧的時間緩緩流逝着時,我開始讀懂了旁邊這個迷糊蛋那顆矛盾的心。
作爲一個道士,他一直很努力得想光大道教,走以法正道的路子。可是他同時也矛盾,因爲他迷茫,不知道教的擴張與宣揚是否真的有益世人。
砸碎關帝神像的那一刻,她與他砸碎的都是自己的心。不願信仰變成世人依賴的工具,希望借此點醒世人。若是有一天,滿頭諸神真的淪落爲世人偷呃拐騙,淪落成控制思想的工具,那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破而後立。他們修法,修道,但尊崇着自己的心。是一群可恨又可敬的人。看似在亵渎神像,其實與神明教化世人的思想是沒有改變的。若是關二哥看到自己成爲世人犯罪的借口和依賴,隻怕甯願涅槃重生,也不願接受罪人的香火。
滿天神佛其實也不用你供奉,也不用你搖尾乞憐的拿着香火鞍前馬後的侍候着。佛說,若發菩提願,何處不皈依。道說:若誓無欲心,何處不是修行。
“生哥,我懂了。”良久,我舒出一口氣。
“生哥,我們回去吧”推了推陳海生,連續幾次都沒反應,推多幾次以後,我無奈的發現,他睡着了,睡的像個豬一樣,看情形三五個小時都是叫不醒的了。
陳海生的懷中露出幾張老人頭,是剛才那個中年婦女給的卦金。回想起如今陷在貧困中的小萍一家,我忽然有了個主意。
不是偷,而是拿着這筆錢去賭一把。這個月我偏财星旺,可以從事博彩偏門之類的投資,而出門前我看了看黃曆,今天是偏财運最旺盛的一天。
難得碰上這樣的日子這樣的運氣,浪費了忒可惜。想着,我從陳海生的懷裏抓了幾張老人頭,往鎮上的賭坊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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