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姐披着麻衣,從門口走三步,停兩步,唱着哭喪謠哭哭啼啼的跨進了家門。接着,我拿過那份老沈公書寫好的文書,在靈台前念了起來。
文書的意思,無非是認死者爲弟,勸慰死者一路好走。隻是,當我把文書交給辦喪事的喃呒時,道場上卻突然發生了意外。
辦喪事的喃呒佬是村裏的老沈公,民間法教中人,家中三代都是替人辦喪事爲生。他接過我的文書,用竹筒裝好,一跺腳,莊嚴的祈告:“詞文已函封,罡風透九重,離宮三味火,直達五師宮。”
正要把文書呈交給神明時,屋子卻忽如其來刮起了一陣大風。
風來得很忽然,先是吹開了卷着孩屍的草席,緊接着一下子吹熄了靈堂的蠟燭。蠟燭一熄,屋子裏亂作了一團,吵雜的嗡嗡聲絡繹不絕。
這陣風來時,涼飕飕的感覺從腳上竄起,使我的心猛然一陣。走在路邊,如果有陣風吹過,你的腳先感覺到冷,那麽過路的必定是陰人,這就是所謂的風從腳來陰客到。
“别慌,都别動。”亂糟糟的屋子傳來了喃呒沈公的大喊,在老沈公的維持下,蠟燭才被點燃。
屋子裏充滿火亮的一瞬間,那股陰冷的感覺更加強烈。雖然沒開靈眼,但身爲祝由家的傳人,我對于陰性的東西卻非常敏感。
“都站住,誰也不要動。”老沈公手持銅錢劍,朝着屋子裏的衆人大聲怒喝,凝重得望着我說:“一鳴,有東西來了,但我感覺不到他,他一定是纏住了屋子裏的某個人。你經驗足,快檢查下這裏所有人。”
畢竟見過不少的陣仗,我也沒有普通人這麽驚慌。高舉起脖子護身的鐵牌,我細心檢查着在場的親人賓客。
是狐是病是鬼神,其中症狀不相同,狐來客上有異味,鬼來人中現白眉。但是,屋子裏的人很多,且我看了很多遍,根本就分辨不出這陰客到底附在了誰的身上。幹脆,我選擇了一個最老土的方法。彎腰透過自己的胯下,去分辨到底誰是人,誰又是鬼。
我的腰這才彎下,就聽到老沈公的一聲悶喝,回過身來,隻見方才流産的阿秀,用一隻手掐住了老沈公的脖子,還把他提了起來,簡直比宰豬的屠夫還有力氣。
“秀,你這是在幹什麽,快放開沈公。”阿秀的丈夫往阿秀身上撞去,一撞之下,兩人一起倒地,而老沈公也摔倒了門角,暈厥了過去。
混亂時,我和大家一起按住了阿秀的四肢。阿秀一個弱女子,此時的力氣卻大的出奇,五六個大漢,其中一個還被她一腳踹出了半米遠。混亂間,我掐住了阿秀的中指。
中指三節神仙鬼,各有暗示,根部爲神,靠食指一側爲内神,靠無名指一側爲外神;中節内爲内仙,外爲外仙;末節指内爲内鬼.外爲外鬼。紅筷子夾鬼,就是夾住這跳動猛烈的一節,以此來對抗附身的鬼神。
阿秀的中指末節内跳動感很強,是家鬼鬧事的迹象。我用兩根手指扣住這位置,她的力氣才漸漸弱了下去。趁着她虛弱,我叫大家合夥把她按在椅子上面。
隻不過,阿秀身上的怨念很強,用夾手指的辦法我根本就趕不走附在她身上的冤魂。忙叫隔壁的一個壯漢扣住她的中指,接着,我打開自己的腰包,從包裏,掏出了裝着鬼門十三針的盒子。
鬼門十三針,是祝由術也是中醫裏的禁忌之術,不傳之秘。莫以爲隻有道士會驅鬼,醫生也可以。鬼附身在中醫上叫癔症,而人體上有十三個穴位,分别對應鬼息,鬼氣,以及鬼宮等相同的位置,每一針,都能叫鬼魂痛苦萬分。凡是附體之病,十三針百試百靈。
百癞癫狂所爲病,十三金針一入穴,病人自會說因由。通常,鬼上身以後,醫生隻要刺一針,鬼魂都會自爆家門。有些桀桀不馴而又上了年紀的鬼魂,還會吐你一口唾沫,放一聲狠話:“陽間人莫管陰間事,走陽間的路莫沾我陰人的衣。”
陰人的衣,說的就是因果,鬼是六道生靈之一,人殺鬼,一樣有罪孽。鬼門十三針之所以是禁忌,正是因爲如果殺鬼多了,罪孽會纏身,會禍害子孫,甚至斷子絕孫。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是刺兩針,接着和鬼談判,給他們要的東西,送走它們,而不是殺死。
我将針刺進阿秀的大陵穴時。阿秀的身上卻忽然沒有了聲響,更不曾聽見她放一聲狠話。
我隻好對着她怒罵,我說操你娘的你是哪家的斷頭無魂鬼,是生前吃豆腐噎死,還是半夜三更爬牆偷香問柳摔死的,無論你是掉坑死還是叔嫂通奸**中風死的,都給小爺我報上名來。
不是我粗鄙,而是鬼門十三針的用法确是如此。要學鬼門十三針,首先就得學得一口順溜的髒話,達到罵起人來能把死人罵活,把活人生生氣死的境界。皆因有些鬼魂忍耐力極強,你勸他,他不出來,你紮他,他強忍着,這時候,你隻有罵他,把他氣出來。
鬼和人一樣,都好面子,男鬼你罵他生前不舉,女鬼你罵她和人通奸,有多混賬你給她說的多混賬,隻有這樣才能逼得她現身。
隻是奇怪的很,我啰啰嗦嗦的罵了半個多小時,什麽不舉陽萎,生蒼流膿的話都罵過了,阿秀卻依然一聲不發,十足十的啞巴。
“奇了,這東西執念這麽強,應該是含怨而死,是讨債是索金錢,怎麽都不說個應由。”我心裏暗暗納悶着。
忽然,阿秀的身上傳出了一陣咿咿呀呀,像是個小孩子在叫的聲音。見此情形,我連忙又大聲辱罵,往她身上又紮了一針。
第二針剛刺進去,阿秀的身體猛然一下子僵硬,雙手攥緊,從喉嚨迸發出了一句大吼。
“媽媽……”大吼時,阿秀的眼睛還流出了血淚,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給在場所有人的心靈來了重重一擊。任誰,都能聽出這稚嫩聲音裏的凄楚。它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充滿了無助和彷徨,畏縮在垃圾堆的角落裏,無助的哭泣着找媽媽。
這樣的情形,我還是第一次見,心神在這聲媽媽叫出來時,就已經失守,連握針的手都顫抖了一下。
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阿秀隻是叫了一聲。接着全身開始顫抖,一片烏青之色蔓延到她的臉上,又迅速的退去。緊接着,臉色蒼白的阿秀噗呲一聲,往地上吐了一口帶着血液的青色粘稠液體。
“槽糕,怎麽會這樣?”我心中像被雷劈了一樣,驚恐的望着阿秀,根本無法理解這忽然發生的事。
鬼門十三針,每一針都是把鬼氣鎖在人的體内,隻有迫不得已時才能刺死穴,死穴一刺,鬼魂就會魂飛魄散,殘留的魂魄也會化爲青色的液體從病人的嘴巴裏吐出。
隻是,十三針的死穴在人體尿尿的陰部和嘴巴的舌尖上。我根本就沒有碰到過這兩個穴位,爲什麽附身在阿秀身上的鬼魂就魂飛魄散了呢。
更嚴重的是,一旦殺了鬼,就會有孽報,說不定還會斷子絕孫。我把他刺死,那我豈不是要遭報應了。
一瞬間,我六神無主,腦子亂得一團糟。
而在這時,阿秀的婆婆,也就是張嬸,忽然嚎啕大哭得撲倒阿秀的身上,悲痛的喊到:“我苦命的明兒呀,你在哪,快出來見見奶奶呀。”
明兒,明兒是誰。那死去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有名字。那這個明兒,究竟又是怎麽一回事。
張嬸的哭泣,讓本來就六神無主的我,更加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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