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孩子更是可憐,剛過黃泉路,頃刻歸冥途,連睜開看這繁華世間一眼的世間都未曾有。
按照楊古的習俗,凡死于刀槍,火患,或者悴死的人,是需要立即做喪事超度,并且迅速出殡的。如若不然,屍首随時可能因爲怨念而回魂,禍害全家。
因此,在誕下這嬰兒的第一天裏,張嬸一家立即操勞起了喪事。
隻是南方人都比較注重儀式,哪怕是再簡單不過的習俗也罷,不能少的流程還是不能少。比方說喪事吧,要請孝婆來哭喪,屍首放在佛塔下,再請喃呒佬過來打一場災,念一場經文超度,接着再出殡。
“按咱們老家的規矩來說,白發人送黑發人,沖撞會死人,如果要出殡,還得找一個孝哥來領着出殡呀。”牛二叔的一番話,讓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孝哥的含義,其實跟孝子差不多,隻是孝哥要認死人當弟弟,領着這孩子出殡。不過,尋常人家即使再貧窮,也不願去領這樣的活,一個不好,也怕那死去的嬰靈會随時回來纏着自己。
“我來吧,這孝哥我來當,我是祝由家的人,不怕那些污晦的東西。”衆人沉默時,我站了出來。
“那好,既然一鳴你願意當這孝哥。咱們就去準備準備。張姐,我和你去買紙人紙橋,孩子他爹去請喃呒師傅,一鳴,你去村口王家請馬姐過來,哭喪這門活,還是得麻煩麻煩馬姐兒。”牛二叔是個熱心的人,很快就替大家分配好了工作。
我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出了小院。然而,在路上慢慢的走着,我才發現自己的心變得有些許忐忑不安。
或許,是因爲我要去見的人,是對她暗生過情愫的馬姐吧。
馬姐并不姓馬,她的名字我想沒有哪個人知道。她也不老,隻是比我大幾歲而已。馬姐這個稱謂,是南方人對于“自梳女”的俗稱。
在以前,女人的背後多半會綁着一條長辮子,但若是一個女人把發辮盤在頭上自梳成髻子,就意味着她此後終身不嫁,父母們也不得強迫她們出嫁,日後如有不軌行爲,就會被鄉黨所不容,遭受酷刑毒打後,捆入豬籠投河溺死,死後還不準其父母收屍葬殓。
這種風俗的形成在清朝,遺留到現在,這些自梳女要麽就是爲了逃避封建家庭的虐待,要麽,都是有難言之隐的女人才會将自己自梳。按舊俗,自梳女是不能在娘家百年歸老的。爲了死後不當孤魂野鬼,自梳女多半都會花費一大筆錢來“買門口”
買門口,也就是嫁鬼。形式有兩種,一種叫“墓白清”也叫嫁神主牌,某一家有早早夭折的男性,無論童子或者成年,隻要父母願意,自梳女就可出一筆錢,與那死人結一場陰婚,買作當那一家人的媳婦,死後也能進入那一家的宗祠。而另一種叫“當屍首”,嫁給已經有家室的死人,當一個小妾。進門時,要被婆家拍門辱罵一番,此後,還得将賺到的錢交給婆家,受婆家的欺辱打罵,這樣死後才能換得個神主牌位。
村裏的馬姐就是一個苦命的自梳女,幼年時,父親生痨病去世,後來母親也因爲一場意外死亡。迷信的人說都是馬姐克死的,将她當做一個掃帚星倆看待。父母死後,叔父貪财,收了禮錢,要将年輕的馬姐嫁給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當小妾。
倔強的馬姐不肯就範,爲了逃避叔父的逼婚,就狠下心當着所有人的面将辮子自梳,甯願終身不嫁,也不糟蹋自己。
後來,馬姐來到了廣州,在楊古村買了個門口。嫁到了村裏那個因吸白粉過世的陳強家裏。陳強吸白粉過世,妻子也跟人跑了路,留下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和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
進門以後,爲了負擔起家裏的生計,馬姐就去拜那些哭喪婆爲師。有死人的地方,馬姐通常都會被請去當孝姐哭一場,或者替死者守靈。就這樣以死人爲伴,用喪事賺來的錢養活了一家人。
所以,馬姐不僅是個苦命人,也是一個堅強的女子。
我與馬姐見的第一面,是在一場喪事的喪禮上。小時候,我很喜歡和她待在一起,也承認自己有幾分喜歡這個俏麗的女子,爺爺生前甚至打趣我,要請個媒婆替我去給馬姐說親。隻奈何,她是一個終身不嫁的自梳女。
牛二叔說,馬姐正在替村口王家那過世的老奶奶守孝。不過,我來到王家的院子,拍了幾聲門,卻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門口還挂着白簾,應該還在做喪事才對,怎麽會沒有人影呢?正當我納悶時,忽然,我聽到一聲詭異的貓叫。
一聲喵嗚,一隻斑紋大貓從我的胯下竄過,跑出了門口。當我漫步走進後院,四處打量時,忽然發生的一幕瞬間使我腦袋炸響。
一個瘦如枯朽的老太太,從有紫金塔的屋子裏跑了過來,那老太太臉色煞白,兩邊腮子塗紅,化的是死人裝。
再看那屋子,有金箔紙錢,還有紫金塔,塔前還有草席,不用看就知道是死人的道場,如今那應該卷起的草席撇開了,裏面的屍體也不見蹤影。再一看這畫着死人裝的老太太,我不由聯想起了兩個字……
“娘啊,詐屍了。”我驚的頭皮發麻,而那死人竟然張着雙手,站立着要朝我跑過來。更滲人的是,她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在我身後一直不停的尾随着我,張開手來像是要來抱我似的。
“一鳴,快,往這邊來。”我被追的上氣不接下氣時,馬姐端着個臉盆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我一看連忙朝馬姐那兒跑過去,小跑到廚房門口,一塊石子将我絆倒在地,說時遲那時快,馬姐迅速的将臉盆的水一倒,把空盆子朝那死人的懷裏塞了過去。
撲通一聲傳來,我回過身一看,隻見那粉臉桃腮的老太太,抱着個盆子,筆直的往我身旁倒了下來。
馬姐遞過來一碗水,我喝下以後才總算平複了下剛才的心悸。
“你呀,好歹也是滿星爺爺的孫子,怎麽連貓驚屍,鬼抱盆都不懂,還被她吓破了膽。”望着我狼狽的模樣,馬姐的嘴角劃起了微笑。
“啥,貓驚屍,鬼抱盆,這什麽玩意,和貓有關系嗎?”我撓頭道
“這是老人們都知道的事情咯。人死的時候,貓特别喜歡來犯事,一旦被貓竄了氣,屍體就會跳起。而且屍體喜歡吸人氣,詐屍之後就會追着人跑。要是被她抱着,恐怕要拿鋸子才能鋸開她的手。”馬姐說到:“曉事的人,在屍體站立起來時,都會拿一樣東西,或是盆子遞給詐屍的手裏,隻要抱着一樣東西,被貓竄氣的屍就會倒下去,這就是貓驚屍,鬼抱盆,守孝人的責任,就是爲了不給貓貓狗狗接觸屍體。”
馬姐一邊說完,吃力的抱起了倒下的老太太,往那屋子的道場走去。
“來,馬姐,我來幫你。”我連忙站了起來,伸出手來去幫馬姐。隻是,剛剛一走近,那股強烈的死人味差點熏得我吐了出來。
“你别碰,這髒的很呢。”馬姐用腳踢了我一下,瘦弱的身子硬撐着将王老太擡進了屋子裏。
“對了一鳴,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安置好了死屍以後,馬姐朝我問到
我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馬姐黯然歎氣:“又有一個小孩走了嗎?”
“嗯,但是你放心,馬姐,我一定會找出原因,把這源頭給斷絕的。”說這句話時,其實我也沒多大的信心。
“你去吧,王老太的女兒晚上就會回來。等他們過來了,我馬上趕去張嬸家裏。”馬姐臉色蒼白的回我道。
“不着急,等王家的兒女過來,安排好出殡了。你就先去吃點東西,吃飽了再去。”望着臉色蒼白的馬姐,我心中實在難受。
都說死人的錢好賺,可這份錢來得也不容易。單說替人守孝,一天一夜不能睡覺,也不能吃五谷雜糧,隻能喝白開水度日。如果碰上日子時辰挑剔的人家,還得讓孝女守個更長的時間,個中的艱辛,又豈是旁人能夠懂得的。
“我沒事的,喪事要緊,人去了,總得要個體面的去法才行”馬姐勉強的搖了搖頭,将我送出了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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