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銀标曆1357年4月，銀河共和國宇軍第二艦隊戰列巡洋艦“極光”号，位于雨露星高軌道

金黃色陽光照耀在一顆半徑八千餘公裏行星上，由高軌道望去，那行星主體由白色覆蓋，中間點綴少許深藍，仔細觀察，方見那白色并非鐵闆一塊，反如海浪，不斷翻卷變化，湛藍星點亦時大時小，若隐若現。

雨露星乃是近三百年來唯一新開發之殖民地，位于英仙座旋臂末段，距科裏薩八千光年，屬于科裏薩早期探索漏網之魚，直至銀标曆1015年方由科裏薩探險船發現。雨露星所環繞者乃是一G型主序星，與太陽相差無幾，雨露星軌道半徑僅比地球略小，約合0.91天文單位，光照充足，溫度适宜，科裏薩人甚是滿意。

然比及科裏薩探險船靠近，方才發現并非想象中那麽美好，雨露星乃是一海洋行星，陸地面積不足5%，具備28°黃赤交角，四季分明，由于并無天然衛星，其自轉更是奇快無比[注85.1]，竟不足地球一半，11.2小時便是一周，冷熱對流強烈，海水經陽光蒸發，上升至高空，形成厚厚雲層，遮天蔽日，便是高空所見如同海浪般翻卷之物，水汽高空遇冷凝結，又化爲雨水降下，雨露星因此得名，故而其海面風起雲湧，驟雨不斷，行星地表不僅氣候惡劣，更兼難見陽光，不免令科裏薩人大感失望。

共和國各族最喜海洋行星者，莫過于佩恩，隻是這雨露星表面雖是大風大浪，水下環境卻頗爲優良，經數十億年發展，早已出現各式海洋生命，具備完善碳基左旋生态系統，與佩恩人生理格格不入，正是導緻佩恩人不得不放棄之原因。

最終雨露星賤價賣給地索爾，然地索爾人對此類環境亦不适應，故而并未大規模殖民，僅有五百萬人口，分布于雨露星支離破碎的陸地上。而雨露星那龐大海洋生态系統，對科裏薩依舊具相當吸引力，故雨露星雖名義上爲地索爾殖民地，實則科裏薩與地索爾各半，科裏薩人對雨露星豐富資源仍把持不放，軌道、海面、海底亦設有不少科研基地。

銀标曆1356年地索爾退出共和國，将雨露星推向尴尬境地，多年來此處地索爾居民多與世無争，隻願安享太平，科裏薩人亦大多爲學者，加之此行星半徑足有八千餘公裏，相對不足一千萬兩族總人口仍是相當富餘，兩族于此從未起過争端，故地索爾宣布獨立時，雨露星并未加入地索爾共和國，反而宣布中立，不設武裝，力保一方安甯，而共和國爲避免刺激雨露星地索爾居民，撤走了全部擔任巡航任務的宇軍艦隊。

正是如此，共和國與地索爾大戰如火如荼之時，雨露星卻如同世外桃源，别處殺紅眼的兩族，在此竟相安無事，委實令人驚奇，很快便成爲和平象征，被兩國鴿派與反戰團體争相宣傳報道。

然和平最終隻是此地兩族一廂情願罷了，今年1月，奧爾加奇襲科裏薩前夕，海盜艦隊一部趁此地空虛，一舉偷襲成功，多艘貨船及空間站遭洗劫，此後無論國防部還是本地居民，都意識到雨露星并非避世天堂，它與其他殖民地一樣，必須維持武力以自保。

随着共和國與地索爾簽訂條約握手言和，雨露星重新迎來巡航艦隊，正是“極光”号戰鬥群，“極光”号于3月剛完成戰鬥群重組，不但調回原下屬戰鬥群各艦，還以多艘新艦替換戰損及老舊或重傷艦艇。

此時戰事已畢，奧爾加人不見蹤影，海盜亦銷聲匿迹，巡航期間總有閑暇時光，“極光”号正沿雨露星極地高軌道緩緩運行，林薇兒正巧無事，避開副艦長柴司特中将，叫來克裏奇，到艦頂觀景台閑聊。

“……唔，海洋行星……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海洋行星，我們馬維恩帝國境内從沒發現過這種東西，雖然理論上存在……”克裏奇随口道。

“雨露星，名字倒是不錯，頗有詩意，若是隻聞其名不見其形，不免浮想聯翩，可是當你真正看到它的時候……”林薇兒指向窗外那碩大行星：“那漫天的雲霧就足以令人望而卻步了。”

“嘿嘿，怕啥，不是還有人造光源嘛。”

林薇兒一時語塞，隻得說道：“……算了，不說這個了，最近波特斯人回歸的事情鬧的很大，你對此怎麽看？”

“本來隻是想讓雷伊他們去查查奧爾加人的底細，誰想竟捅出這麽大一個簍子，波特斯人乃是老牌星際強國，如今高調回歸，誰知道會怎樣？一個比我們技術高出好幾個量級的種族，始終是巨大威脅，現在剛剛建交，而且銀河中還有奧爾加人給他們掣肘，他們肯定不會跟你翻臉。可以後呢？一旦波特斯人借我們之手幹掉奧爾加，誰保證他們不會對我們不利？畢竟他們自古就是銀河霸主，豈肯輕易讓位于後來的小弟？他們目前所在的大麥哲倫星系還不到銀河系十分之一，他們才隻能占其一半，哪能跟當年全盛之時銀河盡在掌中相比？”

林薇兒聞言一怔，思索一陣，而後道：“你認爲波特斯人沒有可能與我們和平共處，就像現在共和國各族一樣麽？畢竟我們現在雖然控制銀河系，卻也不是從波特斯手裏搶來，而是他們走後才占據的，我想他們作爲一個高等星際文明，應該能夠理解吧。”

“這個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我認爲當前各族能和平共處，一來是科裏薩爲善廣交，有效彌合着各族的矛盾，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各族實力相當，足以相互制約，一旦開戰，必是兩敗俱傷，所以才有協商的可能，才有法律與道義可言。可是如果一個比你強大很多的種族出現呢？在他們眼裏，你可能和低等動物沒什麽區别，消滅你不過舉手之勞，那又何必協商，何必講什麽道義？”

林薇兒聞罷一聲歎息：“你說的很有道理，雖然主觀上我不希望這是事實，這也是我對目前狀态感到慶幸的原因，也許我們科裏薩人還是太幼稚了些……對了，這次行動雖然引來了波特斯人，帶來潛在威脅，但根據雷伊的彙報，還是搜集到不少信息的，雷伊正在返回途中，客船已經脫離超空間，進入恒星系内部了，按航程算來，應該今天晚些時候便可到達。”

不多時，“極光”号進入變軌窗口[注85.2]，AI自行啓動主推進器變軌，執行霍曼轉移[注85.3]，與中軌道上“雲端”空間站會合。這“雲端”空間站乃是大型民用空間站，因不喜雨露星地表環境，本地科裏薩人大多集中于此。爲滿足科裏薩人喜好，保證空間站時刻沐浴陽光，“雲端”不僅大部以透明材料建設，更兼運行在距地表約2500km極地太陽同步軌道[注85.4]上，永遠于晨昏線附近運行，從不進入行星背陽面。相比一萬六千餘公裏行星直徑，于此高度望去，仍頗有壓迫之感，高軌道上所見濃密白雲至此展現出無盡細節，晨昏線交界處對流強烈，雲團翻卷着、旋轉着，由光明流向黑暗，又由黑暗流向光明，偶然間露出一絲縫隙，陽光透過，湛藍色反射上來，如同一蒙面少女，隐約露出面紗下微笑，空間站高空掠過，雲層仿佛近在咫尺，行人走過透明地闆，恰似雲間漫步，“雲端”因此得名。

“極光”号與空間站對接，一衆軍官便帶着下屬辦理補給手續去了，一個鬼魅身影則趁機混上船，卻不料正巧撞見前來監督補給事宜的副艦長柴司特中将，那人心中一怵，隻得依軍規敬禮，而後急欲離開，卻不料柴司特中将冷冷叫到：“雷伊大尉，我好像近兩個月來都沒見到你，跑哪去了啊？”

雷伊大感不妙，隻得硬着頭皮答道：“師父交代的任務，故而不在。”

“具體呢？什麽任務啊？”柴司特中将又問道。

“這恐怕不是中将應該過問的吧？我即爲烏裏希上将的學徒，在她單獨交代的任務上隻需對她負責，其他人無權過問，宇軍的相關條例，中将應該是清楚的吧。”

“哼……”柴司特中将冷笑道：“也罷，不說也行，但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麽。”說罷給雷伊甩出一輕蔑臉色，便徑自去了。

雷伊來到林薇兒艦長室，林薇兒早已将克裏奇找來，雷伊一進門，便向二人敬禮：“師父，我回來了！”

林薇兒微笑道：“辛苦了，你發回來的報告我們都看過了，共和國官方的反應我們都清楚，不過還是希望你具體講講親身體會和見聞，以及一些報告中沒有提到的細節。”

雷伊将整個行程重新詳述一遍，林薇兒與克裏奇凝神細聽，不曾落下半點可疑之處，聽罷，兩人對視一眼，克裏奇道：“這次真是陰差陽錯，本來要打探奧爾加人底細，卻引來了波特斯人……不過收獲還是不小，我們算是弄清楚波特斯人戰後去向這個問題了，隻是這一個謎團解開了，又産生了更多更大的謎團——爲什麽波特斯人要靠克隆來生育？難道真的隻是爲了保證所謂的平等麽？爲何這不算太大的大麥哲倫星系，他們這個杜青國隻占一半？另一半爲何不在他們控制範圍内呢？波特斯人重返銀河，究竟是想幹什麽？難道隻是回來看看麽？”克裏奇點點頭，自顧自道：“好亂……好亂！”

雷伊道：“這些問題我們沒有仔細詢問，少數幾個問題他們也是閃爍其詞，似乎不太願意回答，因此主要還是關注在調查奧爾加人上，而這方面他們倒是很樂意幫忙，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奧爾加相關信息，包括他們的生理、社會結構，還有上古曆史。技術方面的資料我沒有得到，目前在泊倫教授那裏有一份，共和國官方保留了一份，目前還在分析當中，我隻帶回了曆史信息，而且由于比較倉促，還沒有整理發回來。”

“嗯？說說看？”林薇兒與克裏奇興趣大增。

“大概4萬多年前，波特斯人一支探險船隊誤闖進了銀心，發現了距離銀心不過2700光年的奧爾加星，當時奧爾加還很原始，隻是控制了其母星而已，而且還不能像現在這樣融合出極高智慧的首腦，也無法向外擴張。波特斯人對此十分好奇，就開始着手研究他們，提升他們的智慧，希望作爲奴隸以及生物制品生産來使用。這本不算太大的問題，隻是後來波特斯發現這個種族具有很強的基因兼容性，可以快速融合并吸收其他生物的優點，以發展自身，于是他們有人想出一個生物計算機的設想，利用奧爾加人身體的融合性，經過适當改造，融合多個低級智慧體而構成高級智慧體，并加以有效控制後用于特定方面的計算與信息處理……”

“啊？利用生物大腦來做計算機？這都行麽？”林薇兒問道。

克裏奇道：“理論上是可行的，雖然生物腦不一定像目前的AI一樣擅長精确運算，但不可否認生物腦的運作速度其實非常驚人，尤其在很多定性決策而非定量計算方面，你看那些政客在外交或是辯論中的反應就知道有多快，國家大事這種非常複雜的決策可能隻需要短短幾秒便能做出，隻是我們還無法完全搞懂其中的原理。雖然這種計算不一定非常準确，有時候會出錯，但倘若輔以AI負責精确計算并提供數據支持，那這種計算機的威力将是無與倫比的。”

“唔……原來如此……雷伊你接着說。”

注85.1：行星經過恒星系形成時的混亂碰撞，往往在各種撞擊中獲得很高的自轉速度，而質量較大的衛星對母行星是有很強穩定作用的，一來保證自轉軸不會亂擺，二來其潮汐力也會給自轉過快的行星刹車。比如月球對地球便是有這種作用，月球潮汐力會給地球自轉減速，有研究表明古代地球自轉周期隻有現在三分之一左右，月球的潮汐力令其緩慢減速直至現在的狀态，這種減速作用現在仍在繼續，隻不過非常緩慢已至我們無法察覺，減速作用直到地球自轉周期與月球公轉周期相等時才會停止。不過如果衛星相對行星質量過小，也沒什麽作用，比如木星，四個伽利略衛星三個比月球大，此外還有其他一大堆大小衛星，結果木星還是太陽系自轉最快的家夥，赤道地區不足10小時轉一圈。

注85.2：在太空運行的每一樣物體，無論天體或人造物體，都有很高的速度，而且幾乎全都不是直線運動的，要與某飛船或空間站會合，其變軌過程相當繁複，在什麽時候、朝什麽方向、以多大推力、加速多長時間，都需要精确計算，故每次變軌均有一個短暫的“窗口”期，飛船必須在這個時間内完成相應變軌機動，否則若是錯過，則必須重新設定變軌參數，以不同的方向和推力進行變軌。

注85.3：霍曼轉移是一種在環繞同一天體但不同高度的圓軌道之間轉移的變軌方法，比如我目前軌道爲200km高度的圓軌道，我希望前往300km高度的圓軌道，我就可以沿着軌道切線方向加速，使得我軌道變爲一個橢圓，其近拱點（橢圓距離地面最近處）就是我現在所在的200km高度，而遠拱點達到目标軌道所在的300km，當飛船運行至遠拱點時，再度加速，重新變爲圓軌道。霍曼轉移是一種比較高效的方式，耗能較少，但耗時長，故多用于現代人類的航天活動（因爲目前人類航天器所帶燃料非常有限，需要節約，隻能以這種方式，消耗更多時間，而令所帶燃料發揮最大效用），共和國宇軍和民船在不趕時間的時候也會采用此種變軌方式。

注85.4：極地太陽同步軌道，是一種跨越行星兩極的軌道，且保證軌道平面與太陽方向始終保持固定夾角，此處“雲端”空間站正是始終保持90°角，因此永遠運行在晨昏線上（當然，由于四季變化會有差異，但始終過晨昏線與赤道交點上空）。由于行星公轉過程中，太陽的方位會随之變化，故此軌道也必須不斷修正，每天根據行星公轉情況而調整軌道平面，對地球而言，太陽同步軌道衛星的軌道修正完全依靠地球自身質量分布不均造成的軌道微弱進動自行完成，故隻需找到合适進動量的軌道，便可無需任何燃料而完成太陽同步運行，此處“雲端”空間站亦是如此，而其他一些地方個别太陽同步衛星或空間站則是依靠人爲變軌修正以維持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