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謝靈焉臉上一熱,他竟然說酸味——是說自己在爲他吃醋?謝靈焉心頭羞惱,一掙之下卻不脫,幹脆卸下了力道,冷笑一聲,“郡王應該感恩戴德。這豈不是好事?”
皇祖母這言下之意,是在嫌棄自己小小年紀無所建樹?
謝靈焉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太皇太後手邊裝乖巧的巫馬蘭,方才在朝堂上劍拔弩張險些要當堂造反,這位大小姐可不是眼下這麽乖順的模樣。
巫馬蘭自己剝了個葡萄大咧咧吃完,眼角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西陵仝,笑嘻嘻地向太皇太後道:“太皇太後謬贊了,臣女隻是個校尉,不過聽從姐夫……莊王爺的指揮。倒是陛下小小年紀,朝中上下打點得倒是井井有條,當真是我西崇之福。”
太皇太後不置可否,沒有接她的話。
坐在下首的貴婦忙跟着笑道:“真不愧是先帝爺的孩子,陛下年歲如此之幼,如今我家弘兒當年在陛下這個年紀時若有這麽聽話,哪能令妾急得早早白頭呢。”
說話這人正是燕王妃淳于娴,是太後兄長之女,其父故去後便隻與這位姑姑相親。燕王父子前些時日已返回南海封地,但太皇太後因垂憐這位侄女,将燕王妃又留在清都盤桓了好些時日。
聽她說起白發,謝靈焉又細細看了看笑吟吟的太皇太後,若非她的額上皺紋橫生,看上去與她那燕王妃侄女倒像是年歲無差。
太皇太後嗔道:“男孩兒多頑劣,陛下也是身有重擔才成長起來的。弘兒心無旁骛長大,倒也不失爲好事。”
燕王妃淳于娴笑了笑,目光卻轉向了坐在一旁微微垂頭不說話的東宮太後,狀似無意的轉移話題道:“想來定然是東宮娘娘亦傾注了不少心血的緣故,與西宮娘娘共同教育陛下,才有陛下如今這等優秀。”她往四面看了看,輕呼一聲,“今日席間爲何不見西宮娘娘?”
“西宮身懷有孕,哀家令她好生養着。”太皇太後道,語氣裏一片漠然。
一衆貴婦想起前些時日捕風捉影的傳聞,互相看了幾眼交換眼色,很識趣的沒有接話。
東宮太後左真如本在神遊,聽到提及自己的名字,蓦然擡起頭來,與西陵仝對視了一眼,看着西陵仝濕漉漉的眼睛不由又是一陣心軟,微微一笑道:“王妃過譽,陛下年少聰慧,先帝與哀家、與西宮妹妹都花了許多心思。”
她思忖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人,不禁有些懷念地歎了口氣,“還有那位雪帝師的後人,若是沒有那位大人的教導啓蒙,陛下也不會成長得如此迅速。”
左真如的話音剛落,西陵仝突然感到握着自己的手一個用力,他驚訝地擡起頭看去,太皇太後保養得當的臉上蓦然起了一層狠戾之氣。
在他心中驚疑的當兒,另一雙眼睛也深深地看着太皇太後遽變的臉色。
“太後,你可是近日越發疲累了——”太皇太後道,擡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東宮太後左真如,“哀家聽說,過早衰老之人往往愛追憶過往,難不成你比哀家還憂思麽?”
東宮太後一愣之下連忙請罪:“母後息怒,哀家隻是……”她張了張嘴,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麽,讷讷地垂下了頭,“請母後息怒。”
看着太皇太後略有緩和的臉色,謝靈焉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正如從前淳于太後絕不承認雪惜歌是她的兒媳、或者至少她兒子的側妃,如今的淳于太皇太後更不會想再聽到那個讓她心煩的名字。
好像從後宮開始,都對“雪惜歌”這個名字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敵意,謝靈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旁邊有個太監走了過來,手中端着的木盤上是幾份茶水。謝靈焉退後幾步避讓,突然感到背後撞上了什麽人,一歪倒了過去。
“攝政王到!莊王殿下到!”
一雙有力的大掌及時按住了她的肩膀,謝靈焉慶幸自己沒有四仰八叉倒在憑福軒的門檻上,但是看清了頭頂那張成熟冷肅又稍顯陌生的臉,謝靈焉呆了一瞬,突然感到身後風聲一動,就勢順着那踹來的一腳滾了出去脫離了西陵豪的雙手,跪倒在地,“奴才沖撞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發生了何事?”上首傳來太皇太後淳于氏的聲音。
謝靈焉匍匐在地上,她看得到面前是兩道人影。剛剛抱住她的是莊王西陵豪,那麽,從背後踢她的人麽……
“沒事,母後。”西陵屹嫌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門後有個賤奴擋了莊王殿下的道,本王幫着肅清開道。”
“攝政王言重了,不過是個摔倒的小太監。”西陵豪的語氣雲淡風輕,從謝靈焉的身邊跨了過去,“你起來罷。”
謝靈焉見好就收,敏捷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謝王爺開恩。”便自動閃到了一邊的角落裏。
西陵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着她,剛剛那一腳他很清楚自己踢了個空,這個由王府訓練出來的暗衛身手一如既往的敏捷。這個叛臣仍然好端端的活着,西陵屹越想越恨,臉色也陰晴不定。
站在一旁的西陵豪将這一切收入眼中,也若有所思地往謝靈焉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位王爺各自落座後,席間氣氛便不如方才輕松,隻有太皇太後與燕王妃這幾位長輩談笑,莊王略應幾聲,态度并不十分張揚。
而西陵屹自入座後一直沉默不語,隻顧自己悶頭喝茶,就連太皇太後的問詢和關懷都隻是懶懶地應付幾句。
巫馬蘭一邊聽着他們的閑聊,一邊不住地往門口瞧着。燕王妃笑道:“女中豪傑,如今怎的一副眼巴巴的小女兒姿态?看着真是怪可憐見的。”
“姨媽——”巫馬蘭嗔怪道,臉上有一層羞赧之色浮起。謝靈焉莫名心頭一跳,這副少女懷春的模樣她倒是見過,曾幾何時的自己,就是這樣看着西陵屹的。
燕王妃用帕子掩了唇,笑着向太皇太後道:“說起來,蘭兒倒是年紀不小了,卻還未許配人家。太皇太後給了蘭兒郡主的恩典,不若今日雙喜臨門,也給蘭兒指個婚如何?”
此言一出,在座一衆人皆是一愣,突然一聲通報傳來:“肅王太妃到!武功郡王到!”
謝靈焉擡眸看去,原本看了在座衆人,她以爲不過是些親眷小聚聊作接風,但太皇太後竟然也請了西陵炎母子,莫非……她突然看到巫馬蘭迅速垂下去的頭和嬌羞的姿态,頓時一陣手足冰冷。
怪不得方才她會感到心頭不安,他們竟然還打着這樣的主意?
肅王太妃面色略顯蒼白,但目光平和神情淡然,一派恬靜的模樣。西陵炎攙着她走進來,向上面太皇太後和西陵仝行了禮,肅王太妃擡眸淡淡四顧,掃過謝靈焉的瞬間,謝靈焉感到她的眼睛裏似乎滿含深意,忙低下頭去。
看來,西陵炎對于他們之間的事倒是沒有瞞他的母妃呢,謝靈焉暗想。
盡管這隻是第一次與肅王太妃面見,但這位周身都散發出恬淡之氣的婦人,謝靈焉自覺并不讨厭。
見衆人到齊,太皇太後宣布開席,一衆宮女太監們登時忙碌了起來。
謝靈焉親手給西陵仝端上菜盤,小皇帝百無聊賴地向她翻了個白眼,興味索然地自顧自進食。謝靈焉忍俊不禁地退回到一邊,蓦然見對面的西陵炎擡起頭來,向她輕快地眨了眨眼。
這人又要做什麽?謝靈焉又忍不住心裏一跳,猶豫了片刻還是做出唇語,極快地向巫馬蘭看了一眼。
西陵炎微微蹙眉,方才燕王妃與巫馬蘭一唱一和提起指婚一事,除去晚到的西陵炎母子,衆人都是心照不宣。他挑了挑眉,又垂下頭裝作一無所知,不多時後卻自請離席方便。
他竟然還能這樣淡然處之?謝靈焉沒來由的有些氣悶,也好,什麽爲他父王平反,什麽自立,若是能将長樂侯的女兒、太皇太後的外孫女娶回家,想來也是好的!
她裝作去催上菜,也從容地走出了憑福軒。
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除去憑福軒的燈火通明,四下裏皆是黯淡。謝靈焉下意識地往隐蔽的方向走去,自淳于太後入主延壽宮,先帝西陵峙登基後爲母親将宮内又隆重翻修一新,看着越發精緻,甚至比當初左皇後所住的永和宮還要氣派奢華許多。
走到一處拐角,黑暗中蓦然伸出一隻手抓向她的手腕,謝靈焉立即反掌擊出,那人使了個巧勁仍然将她的柔荑緊緊握住,低聲笑了笑,“我嗅到了酸味,可有?”
房中一時陷入了寂靜。謝靈焉挑了挑眉,暗中歎了口氣,今天這番變故對于小皇帝西陵仝而言,的确過于措手不及,若是被逼上絕路,宛如溺水之人,但凡手邊能有什麽抓住,便以爲是能令自己生還的救命稻草。
然而從頭到尾,西陵屹對于皇位的渴望甚至沒有絲毫的削弱。 紅顔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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