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頭,心虛地朝上翻着眼睛偷看着奶奶,奶奶這時候下嘴唇都在哆嗦,看樣子是給我氣着了,而且是氣壞了,嘴裏就剩“你你你”了,其他的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最後,奶奶輕長的歎了口氣,像是釋然了似的,随後露出一臉自責說道:“算了算了,這都怪我,你年紀還這麽小……”說着,朝我脖子裏看了看。奶奶後來跟我說,我脖子裏給李鄭華掐出五個血紅色的指頭印,我自己當然是看不到了。
奶奶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頭。
我趕忙給奶奶解釋,“李鄭華在溝裏躺着,我紮不到他的後心,想給他翻個身,可他太重了,我翻不過來,我、我就紮他前心了……”
奶奶點了點頭,“以後你再遇上這種事兒,提前給奶奶打聲招呼,知道了嗎?”
“知道了。”
奶奶扭頭朝土堆上看了看,問我:“那溝裏有沒有李鄭華的鞋印?那鞋印是往哪兒跑的?”
我連想都沒想,擡手一指東邊兒,說道:“往東跑了。”
奶奶朝東邊兒看了看。奶奶一直站在土堆西邊,土堆極高,站在奶奶這個位置隻能看到西邊這一面,東邊是完全看不到的。
“走,咱到土坡東邊兒看看。”奶奶說着,拉上了我。我們順着土堆邊緣繞到了東邊。
打眼往東邊這片土堆上一看,果然有一串從上至下的鞋印,而且看上去很倉促,有些地方的土層都給踢開一大片,看樣子李鄭華連滾帶爬的下了土堆。
奶奶拉着我一轉身,又往大橋東邊看了看,東邊兒是一片開闊,這時候除了地裏的麥子啥也沒有。再往遠處,就是東村了,從我們這裏隐約能看見村裏的房子跟村外掉光葉子的樹木。
我這時候有點兒弄不明白了,大橋這裏距離東村大概能有三四裏地,中間除了麥田就是荒地,一望無際,李鄭華要是真的往東跑了,這時候應該還沒進村,應該還能看見他才是,可是,怎麽會沒人呢?
我扭頭看了奶奶一眼,奶奶這時候看着一馬平川的麥地,顯得很平靜,我問奶奶:“奶奶,咱現在咋辦呢?”
奶奶沒說話,擡手把身上的包袱拿下來,輕輕放到地上,她自己也跟着蹲在地上,把包袱解開了。奶奶這個包袱很少見她解開,裏面到底都有些啥東西我還真不知道。
我也趕忙蹲下身子,朝包袱裏一看,包袱裏雜七雜八放着好些東西,有木頭的,有紙的,還有些瓶瓶罐罐。
奶奶伸手從裏面拿出一個小酒盅,确實是個小酒盅,就是我爸平常用來喝酒的那種小酒盅。
奶奶拿着酒盅從地上站起來一轉身,走到了土堆跟前。我不知道奶奶這是要幹啥,從地上站起來也跟着走到土堆跟前。
奶奶一彎腰,從土堆上抓了把黃土裝進了酒盅裏,然後轉身又來到包袱前,從裏面出一根香,又從身上掏出火柴遞給我,“來,給奶奶把香點上。”
我劃着火柴把香點着了,奶奶擡眼朝四下裏看了一遍,看樣子是在看周圍有沒有人。
這時候,天色陰沉沉的,微微刮着點兒東北風,又趕上晌午頭兒吃飯時間,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隻有大橋上偶爾呼嘯着跑過一輛汽車。
奶奶收回目光,把香插進酒盅裏,酒盅放在地上一個平坦的地方,她自己扶着膝蓋彎下腰,然後又用手摁住地面,勉勉強強跪到了地上。
這時候,我徹底明白奶奶這是要幹啥了,她要用問神香。
跪到地上以後,奶奶把身子挺的直直的,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嘴裏低聲念道:“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弟子供香,問鬼何方,今有惡鬼附身于李鄭華身上,請祖師明示惡鬼現在何處……”說完,奶奶閉着眼睛磕了頭。
我就在旁邊不錯神兒看着,問神香這個奶奶早就教過我了,香是怎麽問的,冒出來的煙是怎麽看的,我在心裏已經滾瓜爛熟。
奶奶磕完頭把眼睛睜開了,盯着香頭兒冒出來的煙看,可能因爲周圍有風的關系,就見香頭兒冒出來的煙飛的亂七八糟的,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東一會兒西。
奶奶皺了皺眉,扭頭看了我一眼,擡手把香從酒盅裏拔了出來,對我說道:“黃河,你到一邊兒先躲躲,等奶奶叫你了你再過來。”
奶奶這話叫我很意外,我們家這些手藝裏面是有一些在操作的時候,不能給别人看,一是旁邊有人會導緻你分心,二是旁邊的人要是不夠虔誠,會影響到你法事的成功幾率。
不過,奶奶這時候叫我往一邊兒躲躲,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好歹我也是這門手藝的未來接班人,誰能影響到法事的成功幾率,我都不會影響到。
後來奶奶跟我說,我身上不光陽氣重,煞氣也重,我站到那問神香跟前,我身上的煞氣會把那煙吹的亂七八糟。
我站着沒動,奶奶看了我一眼,又催促道:“趕緊去呀。”
我這才不情願地應了一聲,轉身回到了土堆西邊兒,在土堆旁邊找片草窩,我坐到了裏面。等了能有十來分鍾,傳來了***喊聲,我趕忙從草窩裏起身朝奶奶走了過去。
等我走到近前的時候,奶奶已經把酒盅放回了包袱裏,包袱也給她背到了身上。
我問奶奶,“奶奶,問出來了嗎?”
奶奶沒說話,朝我一招手,我快步走到她身邊,她拉上我順着通往東村的小路就走。
走了大概能有二百多米,奶奶停了下來,朝小路南邊的麥地看了一眼,我順着她的眼神一看,她居然在看麥地裏的一截水渠。
田間地頭的水渠是很常見的,我們這裏大多是些露天的土水渠,不過奶奶看的這節水渠是用水泥管子對接的,除非人爲的把它砸開口子,要不然屬于是全封閉的。
這水渠呈圓筒狀,内直徑大概在六七十公分左右。這種水渠在我們這裏倒也常見,不過不是專門澆地用的,用來從村裏往外排水的。
我們這裏底下水位很高,在玫瑰泉還沒幹掉的時候,往地下挖不了兩米就冒水了,每到下大暴雨的時候,水井裏的水還會往地面上倒翻,村子裏那些低窪的地方就會盛滿積水,時間一長,坑裏的水就會變質發臭,導緻蚊蟲增多。後來村民們就想辦法往村外排水,也就有了這種全封閉式的水渠,又因爲我們這裏的地勢北高南低,這種水渠也就全部在村子南邊兒了。到我這時候,地下水位不算高了,村裏也就不用着往外排水了,這些水渠呢,能利用的就利用上,利用不上的也就廢棄了。
這種水渠隻要中途有口子,就能夠爬進去,有時候我跟強順他們也鑽進去“探險”,裏面空間極小,鑽進去就不能轉身也不能回頭,又狹窄又黑暗還恐怖,膽子小的往裏面鑽不了多遠就哭開了。
奶奶看了看水渠以後一拉我的手,沿着麥地朝水渠走了過去。
這截水渠露在外面的大概有二十來米長,奶奶拉着我把水渠通身找了一遍,在偏北的位置上給我們找到一個大口子。
奶奶當即彎下了腰,伸手在大口子上捏起一小片破布。我朝那塊布看了看,是一種洋布,很不怎麽樣的那種,黑青色的。我一想,李鄭華那條褲子好像就是這顔色的,趕忙跟奶奶說,“這個像是李鄭華身上的。”
奶奶點了點頭說:“李鄭華就鑽進了這水渠裏。”說着,奶奶擡頭朝天上看了一眼,天色陰沉沉的,可能快要下雪了,又說道:“天色不早了,也該吃晌午飯了,咱回去吧。”
我忙問:“那李鄭華咋辦呢,咱不管他了嗎?”
奶奶看了我一眼說:“等吃過晌午飯叫你爸跟着過來,咱們倆可不行。”
說完,奶奶拉上我就走,我又問:“他要是跑了咋辦?”
奶奶說:“他跑不了,白天陽氣重,他會在這裏躲到晚上再出來。”
我點了點頭。
回到家的時候,我爸我媽他們已經吃過飯了。還好我爸還沒去電焊鋪,奶奶跟我爸說了一聲,我爸臉上多少露出點兒不情願,幹這種事兒不光是出力不落好兒,還耽誤幹活掙錢,一大家子就靠他一個人呢,不過我爸也沒說啥,點頭答應了。
吃過晌午飯,奶奶讓我跟爸稍等一會兒,說是要準備一些東西,然後奶奶就進了自己的裏屋。
就在這時候,王思河來了,一聽我爸要跟奶奶去找李鄭華,他也來了勁兒了,他說今天山上放了一天假,他剛好沒啥事兒。
奶奶從裏屋出來以後,見王思河也要跟着去,笑着點了點頭說,“好呀,去的人越多越好。”
我這時候朝奶奶身上的包袱看了一眼,包袱比上午的時候鼓起了不少,看樣子裏面又添加了不少東西。
奶奶又叫我爸到明軍家看看,看明軍家的騾子車在家沒有,借來用用。
我爸去了沒一會兒,不光把騾子車借來了,把明軍他爸雙喜也拉了過來。明軍他爸是個倒騰水缸的,經常拉上大大小小的一車水缸到東邊很遠的村子裏叫賣。他今天見天氣不好,就沒出去。
一群人全坐到騾子車上,明軍他爸雙喜負責趕騾子車。這時候,天徹底陰了下來,呼呼地刮着東北風,冷的要命,弄不好一會兒就會下雪。
奶奶見狀,催促雙喜把騾子車趕得快一點兒,奶奶說,這種天陽氣弱,去晚了搞不好會給李鄭華跑掉的。
雙喜聽了掄起鞭子在騾子屁股上啪啪抽了兩鞭子,騾子立馬小跑起來,直奔東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