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我高祖父發現小玉在大槐樹底下站着,眼睛不錯神兒地盯着我太爺練拳,偶爾的,我太爺停一下,兩個人相視一笑。
我高祖父見狀,搖了搖頭,進屋吃飯去了。
閑話少叙。第二天傍晚,天還是陰沉沉的,冷風呼嘯着,醞釀了一天一夜的情緒,估計今天晚上真的就要下雪了。
這時候,我高祖父從商鋪回家,還沒到家門口兒,遠遠的就看見靳三爺揣着手兒站在門口兒那裏等他,心裏頓時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等來到家門口兒,我高祖父問靳三爺爲啥不進家裏等他。靳三爺哆嗦着身子說:“救命恩人還外面吹風受冷麽進家門哩,俺咋能進嘞。”
我高祖父聽了又感動又歎氣,算啥救命恩人,一點忙都沒幫上。
把靳三爺引進家裏以後,我高祖父就問他,卦算的咋樣兒了。
靳三爺興奮地說:“算出來咧,算出來咧……”說着,靳三爺又念了一套卦辭:“祭竈官前頭一天,三更怨母東南來,金甲天神良言勸,撥開雲霧見晴天。”
對于靳三爺這一次說的卦辭,我高祖父更不能理解了,靳三爺也沒給他詳細解釋,隻說今天晚上三更天到梁府廢墟那裏,一切都會有答案的。
我高祖父問他,是不是梁府做飯的那老媽子會出現在那裏。靳三爺說,卦象裏沒說那麽多,隻要今天晚上三更到梁府廢墟那裏看看就明白了。
見靳三爺不肯說,我高祖父也不再多問,就打算找我高祖母的二哥,讓他到縣衙找幾名捕快一起去,卻被靳三爺攔下了。靳三爺說,這件事隻能我高祖父一個人去,去的人多了就會有變數。
變數,是算卦這行當裏的一個專業術語,意思是說,去的人多了,事情就不會按照卦象顯示的那樣發展,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故。
聽靳三爺這麽說,我高祖父将信将疑,不過見靳三爺這時候一臉笃定,也就打消了找我高祖母二哥的念頭。
吃過晚飯,送走靳三爺以後,我高祖父準備了幾樣驅邪抓鬼的物件兒,燒紙、柳條、紅頭繩、桃木楔等,還刻意把壽方劍帶上了。
都說梁府大火以後,那裏開始鬧鬼,或許是燒死的那幾個人怨魂不散。現在半夜三更到那裏去,這些物件兒即便用不上,也能做到有備無患。
一切準備停當以後,我高祖父把王守道留下的煙袋拿出來,坐在客廳裏抽着煙等起了時間。
時間,就這麽一點一滴過去了。不知道時候,屋外的風停了,飄起了雪,鵝毛大雪,天地間在這一刻變得蒼茫蕭瑟。
又過了良久,街上傳來打二更的聲音。
“邦邦,邦邦……二更天咧,熄燈睡覺……”
我高祖父這時候趕忙收起煙袋,拿上裝着那些驅鬼物件兒的包袱,又在屋裏找來一把傘和一隻燈籠。
就在這時候,屋外院子裏傳來一陣喧鬧,聲音裏夾着嘻嘻哈哈的笑聲。
我高祖父把包袱搭在肩上,拿着雨傘和燈籠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來到院裏,朝喧鬧聲傳來的方向一看,就見大槐樹底下,兩個歡快的人影正捧起地上厚厚的積雪,圍着大槐樹相互亂撒,嬉鬧的不亦樂乎。
原來,我太爺練完了武,正在院子裏和小玉打雪仗。小玉這時候來到我高祖父家還不到半個月,卻和我太爺熟絡的就好像兩個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似的。
我高祖父見狀,說了他們兩句,時間不早咧,别在院子裏胡鬧,早點睡覺吧。
小玉很聽話,趕忙應了一聲,乖乖地回自己房間。我太爺可能玩的有點不盡興,不太樂意,不過也沒反抗,跟在小玉身後,作勢要回房間。
可是,等我高祖父提着燈籠打着雨傘走出家門來到街上以後,還沒走出幾步,隔着院牆聽到院子裏我太爺和小玉又嘻嘻哈哈鬧上了。
我高祖父頓時搖了搖頭,兒大不由爹娘了呀,感覺我太爺長大了,有點兒管不住了。在古時候,十六七歲就算大人了。
言歸正傳。梁府所在的那個村子,距離縣城不算遠,也就五六裏地的樣子,不過我高祖父年齡有些大了,再加上雪天路滑,又是在晚上,一腳雪一腳泥的,用了大半個時辰這才走到。
這時候,我高祖父打着雨傘提着燈籠,站在梁府廢墟這裏,朝四下看了看,因爲還不到三更天,廢墟這裏沒人,顯得寂靜陰森,氣氛也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樣,傳言這裏鬧鬼,看眼下這樣子,不是空穴來風。
我高祖父很快在廢墟裏找到一間隻塌了半邊的房子,貓身走了進去,在裏面找到一片避雪的地方,把手裏燈籠熄滅以後,站在那裏等上了。
這時候,連我高祖父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等什麽,盼着三更天以後這裏能出現點兒啥,同時,他還擔心着靳三爺這卦算的到底準不準,自己不會在這裏白白凍上一夜吧。
雪一直下着,不但沒有停,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很快的,我高祖父之前留下的那些鞋印全給新雪填平了。
又過去一段時間以後,遠處傳來打三更的聲音,我高祖父頓時爲之一振,靳三爺這卦準不準,馬上就能得到驗證了。
又過了一會兒,遠處打三更的聲音落盡,梁府這裏居然沒一點兒變化。就在我高祖父遲疑之際,破敗的大門那裏有了動靜兒,隐約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雖然女人說話很輕,似乎刻意把聲音壓低了,不過還是給我高祖父聽到了。
“到了先生,就是這裏……”
女人說完,緊接着,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男人似乎沒啥避諱,聲音還挺大,我高祖父聽的清清楚楚。
“喲,這地方陰氣怪重啊,死過不少人吧?大姐,我要是知道這地方陰氣這麽重,可真不跟你來,你可得給再我加幾吊錢呐。”
男人說罷,又傳來女人的聲音,“先生小點聲兒,隻要能把俺閨女哩魂兒喊過來,加幾吊錢都中。”
我高祖父這時候忙把手裏的燈籠、雨傘放到腳旁,貼着塌了半邊的牆壁,探頭朝大門那裏看去。
北方的朋友可能都知道,下雪天的夜裏,其實并不黑,雪色多少還能映出些光線,再加上我高祖父所在的這間房子距離大門很近,視線透過紛飛的雪片,我高祖父隐約看到從大門那裏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沒打燈籠,摸着黑兒。
女的走在前面,手裏拿着個好像布幡一樣的物品,很奇怪。跟在女人後面的那個男人,更奇怪,手裏不但拎着個大包袱,後脖領子的衣服裏,還插着三杆大旗,咋一看,活像個唱台上唱戲的。
兩個人并沒有發現我高祖父,走進大門以後,停都沒停,一直朝後院廢墟走去。
我高祖父這時候摒住呼吸,眼睛不錯神兒盯着他們。
很快的,兩個人走到了後院牆根兒那裏,也就是我高祖父上次看到過的、被人掃出一片積雪挖坑兒的地方。
我高祖父輕手輕腳從殘牆那裏轉了出來,在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情況下,一點點兒接近了兩個人,他想看看這兩個人大半夜的來這裏想幹點兒啥。
這時候,一男一女在牆根兒那裏停下,女的把手裏那面布幡靠牆立住,然後彎腰在旁邊一片雪窩裏撥拉幾下,拽出一把大掃帚,呼啦呼啦掃起了積雪,掃的那地方,還是我高祖父之前看到過的地方,我高祖父不明白,那地方到底有啥呢?
那男的呢,這時候蹲在地上,解開手裏的包袱,從包袱裏一樣樣兒往外拿東西,放在女人掃好的地面上。
我高祖父躲在了他們身後三四米遠的一段殘牆後面,探頭看着他們。
一男一女鼓搗了一陣以後,“擦”地一聲,男的蹲在地上用火鐮打着了火。
少時,男人面前突突燃起一個火堆,火光雖然不大,卻照亮了男女兩個人身邊的一片範圍。
我高祖父眯起眼睛借着火光仔細一看,男人點的那堆好像是燒紙,在燒紙前面,還有個香爐,香爐旁邊,放着男人那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這時候,女人已經停止掃雪,蹲在火堆前從大包袱裏拿出厚厚一沓燒死,把燒紙一張張往火堆裏續,男的呢,利用火堆點了兩隻蠟燭,分别放在香爐左右,又點了一根香,直直插進了香爐裏。
除此之外,我高祖父這時候把那男人脖領子裏插的那三根大旗看了個清清楚楚。
那是三色旗,左白旗,右黑旗,中間杏黃旗,這三色旗我高祖父略有耳聞,三色旗又叫混元旗,白旗代表“陽”,黑旗代表“陰”,黃旗代表“混沌”。近似于道教,卻又不是道教的東西,應該出自道門旁支,也有可能是從道家那些東西裏演化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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