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_86194雖然早就料到了結果,但當我站在空蕩蕩的底艙的時候,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盛放國民絕密檔案的木桶不見了蹤影,連之前我們打破的那個木桶,裏面的人頭、文件、照片,甚至冰塊和木頭碎片,也被一股腦的收走了。
可以說這一次護送金華輪的任務,徹底的失敗了。同時,屍老不見了,連大巴和小丘也不見了蹤影。
我呆呆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心裏空蕩蕩的,恍惚了起來。沒有理會聶坤和鬼夜叉,這麽多天生死邊緣的掙紮,讓我時刻處在虛脫的邊緣。喝了點水,味同爵蠟的咬了幾口幹糧,一頭栽倒在床上。
失去了需要保護的東西,漂泊在未知的海域,一切對我來說,似乎是卸掉了重擔,身體輕了,精神也萎靡了起來。
我不管不問,直接倒頭就睡。
這回睡得很沉,出乎意料的沒有做任何怪夢。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一夜以後。筋疲力竭的身體經過天昏地暗的放松後,雖然沒有那麽虛弱的感覺,但渾身酸疼乏力,擡個胳膊都費勁,反倒沒有之前的靈活。我知道這是把身體艹的太厲害的惡果,之前在危機時刻看起來精力充沛,其實是在透支着生命力。
走出艙室,來到甲闆,吹着黑夜的海風,清醒了不少。
孤島已經不知去向,鬼夜叉他們把錨收起來後,金華輪漫無目的的飄蕩在未知海域裏。現在四周茫茫然,烏青色的海面,少有的平靜。
“差不多該把那些乘客放出來了,這麽久,也該發瘋了。”鬼夜叉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對我說道。
我看到他的右腿綁上了厚厚的紗布,一塊木闆做了支架。看起來已經沒什麽大礙。鬼夜叉身上挂滿了手榴彈,兩條彈夾斜挎在胸前,m50倒背腰後,一副彪悍的模樣,與他俊美的臉龐以及修長的身材格格不入。
我心不在焉道:“是該放出來了。”
無語的看了會風景,我卻沒有下一步動作。我已經開始迷茫,不知道第二天醒來,會看到些什麽。可能是台灣的陸地,也可能是無盡的漂泊。作爲一名保密局的特務,我背井離鄉,離開自己的親人、熟悉的環境和爲數不多的朋友,踏上這個陌生的輪船,我的方向是哪裏?前一天我可以說是爲了執行任務,這是我的工作。可是現在任務失敗了,我的行動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猶如這迷航的金華輪,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會去到哪裏。我不禁懷疑當初選擇離開大陸,從結果來說究竟是不是正确。
可能有些人說的對,在大時代下,再多的個人,不過是一個統計數字罷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麽的渺小,渺小到死了也不會濺起一點點的浪花。曆史關心的是蔣中正、汪兆銘、胡适這些人,而千千萬萬像我這樣的小老百姓?無足輕重。
哪怕一船的人都死了,報紙上隻會刊登一則消息“繼太平輪沉沒慘劇之後,台灣海峽再添悲劇。一艘前往基隆港的滿載乘客的金華輪遭遇暴風雨迷航,船上數百人離奇遇難,船上運載的中國銀行黃金不翼而飛!”
可以想到,輿?論的焦點隻會集中在神秘消失的黃金上,大書特書陰謀論,就好比太平輪,近千人的死亡影響了多少家庭,造就了多少人間慘劇,但是人們不會過多的關注這些。因爲對其他人來說,我們的生死,說到底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鬼夜叉陪了我很久,沒有說一句話。我斜眼看到這個男人的神情很平淡,眼神中不喜不憂,像一個經曆了很多世故的孤獨老人,換句話說,他失去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鬼夜叉的氣質與平時的他完全不同,我猜測可能這才是鬼夜叉最真實的自我,他帶的面具,遠不止恐怖的夜叉面具一個。
我們憑欄遠望,夜空下的繁星比以往更加明亮。如果我們能夠知道自己的位置,倒是可以一路找尋方向,當然,前提是我們得會開船。而且,似乎我們的油也不夠了。
一個小時後,我們回到了船艙。
聶坤與我們彙合,一起來到了餐廳門前。兩三百個乘客們已經被關了好多天了,我耳朵貼在門上,聽不見裏面的一點動靜。
“希望不要死了。”我暗道一聲保佑,打開了這個轉盤型的大鎖。
咔咔咔……
沉重的大門被我慢慢的拉開。
頓時,一股屎臭味混雜着人群裏散發出來的熱氣沖了出來。聶坤捂着鼻子,不停的罵着上海話。
快速環視了一圈餐廳裏面的情形,我忍不住眉頭緊緊擠在了一起。隻見本就擁擠的人群泾渭分明的分成了好幾個派系,各自靠在一起。爲數不多的婦孺幼兒渾身發抖的摟在一起,蹲在餐廳最裏面的角落。餐廳裏儲存的食物和之前蔡靈毓“施舍”給他們的幹糧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了大量的破損包裝散落一地,和兒童手裏的一點剩餘。廚房被臨時改成了廁所,兩三百号人共用一處,屎尿根本沒法弄出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些污穢堆積起來,可以說是烏煙瘴氣,臭不可聞。
我看到有幾個衣衫不整的女子,眼角留着淚痕,孤零零的坐在地上,還有幾個男的被打的血流滿面,不省人事的倒在餐桌上,一片狼藉。
這些往昔的社會名流就困在這樣的環境中,精神早已經達到了極限,少數已經徹底崩潰。
“咳咳咳!”我佯裝咳嗽一聲,乘客被關了太久,第一次看到有人來查看他們,一瞬愣住了,用驚恐和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們,準确的說,是我們身上的武器。
十秒鍾後,人群騷動了!
“英雄饒命啊,放我們出去吧,我的孩子快不行了,嗚嗚啊~”一個婦女披頭散發的跪倒在我們面前哭喊着。
“你們要多少錢都行,把我賣到南洋做苦工也行,求求你們别殺我啊,我還沒活夠,不想死啊!”衣着光鮮的中年胖子磕頭,把地闆磕得噔噔直響,這個人不是秦姓的教育局高管還能是誰。
一個年輕人哭了起來:“我在上海還有八十歲的老母親,還有我老婆,我的船票是全家掏空了給我籌的,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啊!”
……
一幕幕看的我心酸,說實話早知道這幅情景,我早就該把他們放出來了。雖然這些人?大多是達官顯貴,至少是出自富庶之家,但在躲避戰亂的大環境下,不管地位階級如何,他們與我一樣貪生怕死,一樣渴望生活。
我看向鬼夜叉,後者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年輕一下子沖了過來,抱住鬼夜叉的大腿,谄媚中帶着哭腔道:“我叫孔瑞,是揚子建業公司的經理,你們隻要放了我,我讓你們在台灣一生衣食無憂!”
見我們沒有回答,他一下子急了,以爲我們不信他的話,連忙叫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繼名大伯就是我老闆,他有的是錢,有的是權,他隻要一句話,宋美齡也得給幾分薄面!”
鬼夜叉冷笑道:“你是孔祥熙的人?”
孔瑞一看有戲,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他,您知道我繼名大伯一跺腳,中國都得抖三抖!”孔瑞一說到孔祥熙,精神一下子來了,像是抓到了保命符,一拍胸脯大聲道:“天底下,有誰不怕我繼名大伯!”
砰!
孔瑞眉心中槍,倒地而亡,死前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鬼夜叉。
“你爲什麽殺他?”我驚愕道,鬼夜叉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鬼夜叉冷冷的隻說了一句:“我和孔家有仇。”
鬼夜叉的這一槍,徹底把滿餐廳的乘客吓傻了,他們再也沒有人敢出聲,倒在地上瑟瑟發抖。我眼睛一掃,所有人都驚慌的低下了頭,不敢與我對視,十足的把我們看成了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咦,好像這裏除了我,他們兩個還真是。
聶坤反倒很享受被人畏懼的感覺,朝天放了一槍,大聲喝道:“老子問你們,你們誰會開船?站出來!”
乘客們左顧右盼,沒人回答。
聶坤火了:“娘的,誰會開船,老子不殺他!”
這一次效果立馬不一樣了。
“我會開車!”
“我會開飛機,是刷下來的飛行員!”
“我會遊泳~”
……
聶坤呸了一口,抓到一個自稱見過别人開漁船的,結果發現是爲了活命,瞎掰的,被氣結的聶坤一腳踹了連翻好幾個跟頭。
我見最後的希望也泡湯了,想想也是,這些人家裏有錢,吃喝嫖賭倒是精通,還會一口漂亮的英語德語,其他的技能就是渣了。
止住了聶坤的胡鬧,我吸了口氣,往前邁了一步,頓時所有乘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大聲宣布:“大家可能誤會了,我叫洪興東,是上海黃埔的一名。劫持你們的歹徒以及圖謀不軌的水手已經被我和我身邊的兩位義士給消滅了,也就是說,你們安全了……你們被釋放了!”
我又重複了一遍:“娘希匹,聽到沒有,你們被釋放了!”
乘客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互相看了眼對方,驚疑不定,以爲我在騙他們。
“果然是關傻了。”我搖了搖頭,和鬼夜叉他們轉身離開了餐廳。
當我們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忽然,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從餐廳傳來,一瞬間,腳步聲震耳欲聾。
我苦笑的對鬼夜叉道:“我和他們說的是釋放,不是得救。哎,等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後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鬼夜叉沒有回話,反倒是聶坤說了句很有哲理的話:“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讓他們開心開心。”
“我們的食物還剩多少?”我問道。
鬼夜叉算了一下:“淡水還好,幹糧不多了。一天吃一頓,最多再維持五天。”
我和聶坤的臉色都不好看。
回到房間後,我們日常對話最多的就是我們到底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金華輪如大海中的一片枯葉,随波逐流。
乘客不敢打擾我們,少數膽大的也被兇神惡煞的聶坤給吓跑了。
我們就在沉悶和焦慮中煎熬着時間,這也是我活到現在最難熬的幾天。
五天後,最後的一點幹糧也耗盡了,我把自己省下來的幾片餅幹給了一個有小孩的婦女。
又過了兩天,幾乎所有人都絕望了。每過幾個時辰就會有人餓暈。
就在我們萬念俱灰的時候,一艘路過的國民黨軍艦發現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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