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爺,您就甭操心了。”胖子道:“這事情不是明擺着嘛?依我的腦子想,誰有這麽大的權利?就這對咱的規格都趕上縣委書記了,我們兩個泥腿子出生的人哪裏有資格享受這些。”
“你的意思是羅門出面了?”查文斌問道。
胖子啃了口蘋果趴在床上道:“除了他們還能有誰?我們幾個合着不是被那些猴子和狼送下山的吧?唯一有可能的也就是苗老爹的人了,恐怕還動用了一些其它關系,老爹爲人低調的要緊。我說反正也不讓咱們讨錢,在這吃着喝着安心養傷自然會有人告訴咱的,對了,你那個镯子呢?”
“我放包裏了。”查文斌說道:“包說是收在下面那櫃子裏,這醫院裏進進出出的人多,怕礙眼。”
胖子瞟了一眼身旁的那個小護士道:“妹子,你哥哥現在有比較隐私的事兒要辦,出去把個門,别放人進來,回頭等好了我領你去省城買衣裳。”
護士嬌嗔的扭着屁股走了,胖子還沒忘記抓上一把,查文斌對他真的是有些無可奈何,在确定沒有人之後便翻身下去打開那櫃子。臨出去之前,查文斌記得順手把那镯子放進了乾坤袋,其餘兩枚也是一塊兒的,這镯子對于他來說并算不得是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但若是丢了,那也就有點說不清了。
打開袋子,裏面羅盤、筆硯、香紙還有大印都還在,查文斌好一陣翻找又把東西一股腦全都倒在床上仔細的扒拉了一遍然後愣着對胖子說道:“你還真的是問的對了,镯子沒了!”
“沒了?”胖子先是一愣,緊接着便若有所思的說道:“那就是了,這一招叫作送死我去,發财他享,何必呢,反正是要給他們的,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搶去,也虧得羅門那些人做得出來。”
現在兩人基本可以确定此事是羅門所爲,不管是苗老爹的人還是錢家的人,又或者是羅門裏頭更大的老闆所爲,隻要這镯子現在是羅門手上,那就不再關他們的事兒,無非是他們内部怎麽個處理。用這種方式把這燙手山芋交出去,查文斌覺得反倒不算是個壞事兒了,一來他本就不願意跟那些人有什麽瓜葛,二來從這會兒起該跟他們了結的估計摸着也都了結完了,總算是可以回到自己想要過的那日子了。
“不知道裘大偉那孫子怎麽樣了。”胖子吃着蘋果說道:“那小子慫是慫了一點,好歹跟我們也是緣分一場,希望羅門那些人不要爲難了他。”
“你呢,什麽打算?”查文斌知道他跟胖子到這會兒就差不多要真的道了别理的時候了,這話兩人心裏都清楚,若不然胖子前面也不會一走了之,隻是因爲查文斌這邊出了事兒他才重新折回來。
“時間差不多了吧?”胖子幹笑了兩聲道:“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心太細又太深,活着太累。查爺,我知道你擔心我,石頭這輩子就認你一個親人,也不會親眼看着你難受,所以我得好好活着,萬一将來我死在你前頭了,我怕你傷心。我得活着,活着等到你死了我才能去死,這樣我這心裏就沒什麽放不下的了,可以走的安心。”
胖子這話說的是調笑的,可查文斌聽着心裏卻也不是滋味兒,十年的光陰一轉而逝,十年前,他們兩個還都是毛頭小子,如今一個已經爲人父,身上所背負的更多的則是家庭。若不是那個所謂的命格真的一再應驗,查文斌是說什麽也舍不得跟這些弟兄們分開的。
“總還是有機會再見的,”查文斌笑笑道:“你也不想我是幹嘛的,指不定哪一天我就窺破了天機都可以改命了,到那時我一定親自回來接你。”
“一言爲定!”兩張床上的兩隻手在那一刻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一周後,胖子的屁股上已經開始長出新肉了,查文斌也恢複的七七八八,他想陪着胖子一起出院,聽醫生說起碼還得一個星期。那時兩人躺在病床上整天回憶,說他們年輕的時候,說他們這些年一起的冒險,說着說着有時還會哭,他們想葉秋,想風起雲,也會想小憶想小白。期間蘭子回來看過他們一次,說是苗老爹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她也不知道那天怎麽是稀裏糊塗就到了省城醫院,反正醒過來已經是在病床上躺着了,跟這邊差不多,就像是領導人似得,待遇牛氣的要緊。
查文斌因爲傷得不重,那天傍晚蘭子走的時候他就下樓去送送,可是等到送走了苗蘭再回病房的時候胖子已經不見了。起初,查文斌以爲他又踮着去護士那扯皮去了,可是一直等到飯點的時候也沒回來,主治醫生和護士這才慌了神,這大活人能去哪裏了呢?裏裏外外的都找了一圈,當時正是飯點的功夫,醫院走廊的人也不多,一直問到門外那才回憶的确是有個身材高大的人一個人獨自出去了。
查文斌這時候才想起翻看胖子那邊的櫃子,果不其然,裏面的行禮已經空了,再一掀開那床單,下面竟然是壓着一張皺巴巴的香煙紙,紙上歪歪扭扭的寫着幾行字,看完查文斌已然是潸然淚下。
“查爺,我不想等到離别的那一刻,因爲我害怕你會内疚,我說過,我會好好活着,也許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但我也會在遠處一直默默的守護你,你讓我做人我便做人,若有朝一日你先成了鬼我便也去做鬼繼續陪着你,兄弟我先走了,你多保重,石頭。”
石頭走了,查文斌抓着那張紙久久不能平複,他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霓虹燈,也許此時的胖子也同樣躲在某個角落裏看着窗戶裏面的自己。他知道,胖子不是一個願意相信命運的人,他不是因爲怕死,而是怕自己難受,從認識的那一天起,胖子的命運就跟自己聯系到了一起,這既是一種緣分又是一場悲劇,這個世界原來是真的有人天生就是爲了誰活着的,比如胖子,他就是爲了查文斌而活。
查文斌沒有去看苗老爹,第二天出院前裘大偉倒是來了一趟,手裏拿着不少東西,當他聽說胖子已經走了時表現的十分懊悔。這小子醒來就是在大街上,他可沒享受到什麽待遇,去衛生所做了一些包紮便開始四處打聽下落,這小子腦子好使,想着他們傷那麽重肯定得去醫院,拖了關系轉輾終于是找到了查文斌,不過查文斌也要走了,他不可能帶着裘大偉,兩人也可以互相道了别便踏上了回去南方的火車。
1985年夏末,查文斌的身體比起之前甚至有些微微發福,皮膚也要白嫩了很多,回到家中過起了正常日子他有着說不出的幸福。那陣子黃曆也比較好,老天爺十分給臉,也沒有什麽額外的麻煩尋到他頭上,到了立秋的前一天,查文斌收到了一封沒有寄信人名字的挂号信。
看到那封信,钭妃心裏就咯噔了一下,這家裏好不容易安穩了一點,她不想再又多生出什麽事端了。查文斌那天早上不在家,去了地裏,聽到外面敲門後钭妃安置了孩子去開的,門外有個戴着大蓋帽的男人,身上穿着卡其蘭的中山裝,帽檐壓得很低,钭妃看不清他的臉。
那人見開了門就低聲問道:“嫂子,這裏是查文斌的家嘛?”
钭妃點頭,看着門外那輛自行車上面還挂着郵局的帆布袋,便問道:“您是來送信的嘛?”
那人沒有做聲就直接遞了一封黃色的信封道:“查文斌的,你轉交給他就是了。”
農村人一般都客氣,钭妃也不例外,還招呼道要不要進來坐坐喝杯茶,可那人沒有說話扭頭就騎車走了。钭妃進屋轉身一看,那信封上面沒有寫寄信人的名字,隻有收信人的地址。她還覺得奇怪呢,想跟那人打聽一下,這信大概是從哪裏來的,可是等到她再攆出門,那個送信的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