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12月,外面飄着鵝毛大雪,一屋子的人正窩在家裏看着電視烤着炭火,胖子喜歡吃烤地瓜,那會兒農村裏大多是土竈。土竈的竈口處挖一個小坑,用青磚壘一下,燒完飯剩下的柴火就扒拉到這個坑裏,用爐灰裹着地瓜丢進去,等上一個時辰也就可以吃了。
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基本都是圍繞着孩子的話題,這時院子門忽然敲了起來,查文斌讓胖子去開門瞧瞧,估摸着是不是哪個鄉親。後者極不情願的穿上老棉鞋,嘴裏嘟囔着道:“老二,你可不準偷吃我地瓜,前面兩個全讓你給幹了,我連點皮都沒撈着。”
钭妃笑道:“去吧去吧,我給你看着。”“謝謝嫂子。”
院子裏的雪都能留下腳印了,看着那烏蒙蒙的天,胖子仿佛是回到了東北。搓着手背一溜小跑的拉開門闩,門口站着一個身着黑色呢子大衣,頭上戴着灰色禮帽的家夥,手裏一邊一個大皮箱子,脖子上還挂着當年最是流行的長圍巾。
“誰啊這是……”胖子一拍手道:“好家夥,人模狗樣的竟然跑到這兒來了,能得啊你!”
“石兄,怎麽會是你?”他愣着了,當年他們一塊兒去陽關的時候不是聽說胖子……拉下墨鏡,确定這是大白天的,對方口鼻裏正在哈着熱氣,可不是個鬼。不過到底是場面上的人,馬上他就哈哈大笑道:“好久不見,别來無恙啊!”
胖子跟他認識的時候還是闖南方,那會兒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這一轉眼自己都二十多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位爺。隻是他沒想到,在自己失蹤的那兩年裏,朱子豪可沒少跟查文斌打交道。
說罷,後者上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是誰呢?朱子豪,那個香港少爺,著名的敗家子,有幾年沒見的他竟然找到這裏來了,手上夾着的是粗壯的雪茄,那墨鏡,那風衣,那皮鞋,整的跟電視裏面的黑社會似得。
老熟人來訪,自然是意外又驚喜,這朱子豪說到底還算個上路人,不過他這小子屬于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那麽大老遠來一趟自然肯定不光是探友。
“查爺,來了個朋友……”胖子還想跟查文斌介紹來着,後者也起身道:“你怎麽來了?”
“你們認識?”胖子詫異道:“見鬼了不是,你小子怎麽認識我們查爺。”
朱子豪這下尴尬了,他看着查文斌,這個檔口可不敢亂講話,還好查文斌說道:“沒事,在你丢的那兩年裏認識的,小憶帶我去了一趟香港散心,是他招待的我。”
“原來如此……”
皮包裏帶來的都是一些好東西,那個年月國内還在計劃經濟,朱子豪帶來的手表,相機還有一批當時國内根本見不到的電子産品。看來這份禮還不輕,他隻說是來逛逛的,畢竟怎麽說自己的根也在大陸嘛。
“得,屁話少說,你小子能有這個心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胖子放下那個日本進口的迷你收音機指着自己的腦袋道:“老夏同志現在這兒不好使,你就别去打擾了。”
朱子豪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我這回來主要還是來看看你們幾位的。”他打量着這間平房,雖然在五裏鋪,查文斌的幾間宅子在當時并不算寒顫,可要跟外面城裏比,這的确就是差了一點。胖子見他眼睛裏有那麽一點意思,便說道:“入鄉随俗,别***狗眼看人低,這裏是**社會,不是你那個資本主義的香港,嫌這兒沒暖氣是吧?”
“沒沒沒,石兄我怎麽敢在查道長面前放肆,你們最近是在做什麽生意啊?”
“沒做生意,”胖子道:“怎麽你有路子?”
“路子是有,可就是……”他緊了緊衣服道:“我在南邊搞了一塊地,深圳現在不是在搞大開發嘛,跟兩個大陸的老闆一起合夥買了塊地皮,準備建一個五十層的大廈……”
“得得得,甭跟我吹那些,”胖子道:“你就是一百層我也看不着啊,來咱向下地方就聊點鄉下人的事情。”
“是要聊……你不給打斷了嘛。”朱子豪看着查文斌道:“查道長,我們施工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思前想後,我就順道來問一下你,你給出出主意?”
“還順路……”胖子道:“查爺這陣子不問世事,你來的有些不是時候啊。”
朱子豪問道:“真的嘛?”
查文斌點頭道:“我愛人就要生産了,按照規矩,這個時候的道士是不管陰陽事的,要爲後人着想,你有什麽麻煩說出來或許我可以給點建議。”
随着深圳的改革開放,房地産已經成了那個年代最火爆的項目,一批早年做倒爺掙到錢的紛紛開始把手伸入了這個行當。在那個年月的深圳,隻要拿到地皮把樓建起來就意味着不斷滾滾而來的财富會撐爆你的皮箱。朱子豪也不例外,他是一個投機倒把的高手,一江之隔便嗅到了那遍地的銅臭味。
與兩個大陸的商人一塊兒買下了一塊地,這幾乎就砸進去了他身價的全部,這是這棟樓能夠建起來,他的連本帶利可以翻一番。靠那邊的人還是比較相信風水的,開工的時候也專門請了先生來做法,随着工期的推進就開始到了打樁的階段。
樓房,尤其是高樓,對于地基的要求是極高的,像這種五十層的大廈幾乎要往下打上三四層樓的高度,再用鋼筋水泥澆築,這在建築上叫作打樁。隻有樁穩了,那地基才能穩,上面的樓才能穩。建築公司請了地質專家專門來勘探過,技術方面不是問題,設備方面也沒有問題。可打樁就是接二連三的出差錯。
先是打不動,打到五米深的時候就好似遇到了鐵闆,換個地打就是出水,用抽水機抽都來不及,水還泛着黃湯,裏面一股腥臭味,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再然後,打樁機又接二連三的壞,最嚴重的一次,上面的吊架倒塌還砸死了三個工人,忙活了幾個月,原本要打的幾十根樁子隻勉強下去了三根。這工地裏開支可是一天都沒少,出了事故上面要來檢查,一停工他們就等于往裏面扔錢。工人們說晚上那塊地不幹淨,時常有莫名其妙的東西出現,他們就懷疑是工地鬧鬼。這工人多是老鄉朋友,一走就是一大批,半年折騰下來,工地上就連看門的人都要找不到了,現在那錢都在裏面搭着,朱子豪和他的合夥人是心急如焚,同期開工的都蓋了一半了,他這裏連地基都還沒着落。
“找個人瞧瞧啊,”胖子道:“南邊不是挺多風水先生的嘛?”
“找了啊,”朱子豪連連搖頭道:“沒用,搞不定啦,那些人隻知道拿紅包,有一回我那個大陸的合夥人找了一個江西的道士還差點又鬧出一條人命。”
當地的先生先後找了十幾波,反正問題依舊,其中一個老闆是北京人,托關系讓人推薦了一個江西道士,聽說是龍虎山上下來的。花了大價錢把人請下山,來人一看,的确說是有問題,當晚就要開壇做法,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法力不夠,等他們進去找的時候,人已經昏死在地上了,渾身上下的衣服就跟被大火烤過了一般,好不容易送到醫院才撿回來一條命。
這不,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朱子豪的身價可全在裏面呢,再不開工,他隻能去隔壁工地跳樓了。一想到當年的查文斌是如何的了得,他隻好轉輾來到了安縣,經過一路打聽才找到了這五裏鋪,這人又好面子,别看他一身風光,其實現在已經是走投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