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緻到太平天國之前,該寺廟寺産衆多,規模宏大,并有多位名家留下手記石碑立于寺廟之中。太平天國之亂時期,此地曾一度成爲太平軍之中轉地,寺宇毀滅,佛像傾倒,法日不懸。鹹豐後又重建。至文革時被破壞殆盡。叢林古刹,消聲滅迹,寺址荒蕪,片瓦無存。
但是這寺廟旁邊卻有一戶人家,是鎮上少有的本地人,姓柳,據說是南宋年代随着皇帝一塊兒從北面逃下來的,得以繼承先祖一手制香的好本事。後來這柳姓來到了浙西北,因爲有這座寺廟在,香火旺盛,柳家制香的功夫又是一流。味道特殊,留香時間長,燃燒不斷灰是柳香的三大特點。
柳家靠着這寺廟一代傳了一代,這手藝也從千年前一直傳到了至今,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制的香已經是屬于頂級水準。可惜,因爲文革把寺廟的最後一點殘存也盡數毀去,所以柳香也就是從那時候不再生産,以前馬肅風常和柳家的一個老頭厮混,經常拿着酒肉去攀附,目的也是偷學點手藝,可惜一直到他死也沒學到半點皮毛。
傍晚的時候,天已經大黑,這寺廟原先是在一座松樹林裏面,進這林子必經之處就是一道小土坡。土坡上有個院子,青磚黑瓦占地頗大,人還沒走近就覺得空氣中滿滿的迷茫着淡淡的香味,聞一下都覺得神清氣爽。
葉秋還未走近的時候就說道:“這地方不幹淨。”
查文斌說道:“那是自然,他的香活人聞着都能上瘾别說是死人了,不過倒也無妨,這種人髒東西隻會庇護他反倒不會去害他,這可是它們的衣食父母。所以你看,這柳家雖說是偏門獨戶,可是家産頗豐,就算是那年太平軍鬧事他們家都安然無恙,這不不得不說是冥冥之中有東西在護着。”一邊走,查文斌又一邊說道:“按理,他這些房産在解放的時候都是要充公的,當時他們家的成分給劃到了資産階級,因爲是經商嗎,後來你猜怎麽着?”
剛解放那年國家搞公私合營,浙西本本來就是偏遠山區沒什麽企業,柳家充其量也就是個手工作坊,可是柳香有名啊,每天來求香的客戶那得排隊。柳家有個規矩,每天隻售出一百三十三束香,多一根不賣,從他們祖先遷到這裏就是雷打不動的規矩,要想買那得乘早。
我們鎮上最早出現的“黃牛黨”多半就是在柳家排隊買香的商客,他們往往在這裏一住就是半個月,淘夠了香再運到别的地方高價出售,據說可以翻上十倍的價格還供不應求。
當時負責企業整合的那位幹部聽說柳香聞名,于是就打算開辦一個制香工廠,可是老柳太爺死活不肯交出配方。那位幹部找的工人生産的出來的香和普通無異,但是卻打着柳香的招牌,這樣的行爲很快就讓市場唾棄,冒牌的柳香根本沒有銷路,于是工廠在辦了一年後就消失了。
不過他們又看上了柳家的宅子,這地方因爲已經制香超過了千年,有人說他們家房子裏的那些家具和木頭,甚至是磚塊都比金子還要值錢,被香料一直浸染的屋子裏到處都散發着迷人的香味。于是他們就又找了個理由把柳家的屋子也給充了公。
當時這座宅子可以堪稱豪華,左右七個大開間,裏面堆積的香料無數,有的還是千年前留下來的底料,那些人沖進了大宅搶的槍偷的偷,大概也是因爲這事兒柳家再也不制香了。據說就是因爲老料被毀,制出來的香也沒有眼前那個味兒,也有人說是因爲文革的時候旁邊的寺廟被毀,柳家徹底斷了念想,心灰意冷了。
宅子充公以後自然是重新分配,誰都知道這宅子好,不過當時搶到這宅子既不是中下貧農也不是當時的幹部,反而是鎮上和赫赫有名的造反派頭頭,革委會主任。
這厮叫做黃成功,說是幹什麽事兒都能成功,他帶着一家大小以革委會總部的名義強行占了那宅子,可是住了不到三天就灰溜溜的跑了。據說從他入住的第一晚上起就不安生,先是他兒子被老鼠啃掉了半個腳趾頭,然後便是他婆娘在門口好端端的摔了一跤磕掉了兩顆門牙。當天晚上就有人壓在他身上喘不過氣,第二天醒來發現院子裏不明不白的多了個花圈。
頭一天,這黃成功還能咬牙堅持,他堅信自己身爲紅衛兵的頭頭是可以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他懷疑昨晚的一切都是柳家人故意陷害。第二天找了人抓了柳家人遊街批鬥一直忙活到很晚,那一晚,黃成功剛躺下就發現手腳不能動彈,然後就有個沒腦袋的人站在床頭轉悠,還有個老太太拿着藤條抽他,抽得他痛卻又叫不出來。半夜裏他媳婦又是被人掐脖子又是被人抓頭發,他那兒子一夜哭到天亮就沒醒過。一直折騰到天亮家裏兄弟又派人捎來信說昨夜裏夢到死去的老爹說快要被人給整死了,一堆冤魂咬他打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好皮肉了,就說是因爲他占了人家的宅子,要他趕緊的搬回家去。
這黃成功灰溜溜的走了後,又還陸續來過人,可是隻要去的人都呆不過三天就一準跑掉,久而久之,這柳家也就成了大家口口相傳的鬼宅。
人們都說,柳家世代制香,屋子的鬼比外面街上的人都多,爲啥?都好他那口香呗!
于是柳家人又得以重新搬了回去,也正是因爲這樣,柳家這些年鮮有人來往,别人都怕啊,也不知道那一家子成天和鬼作伴是怎麽活下來的。
查文斌說,那些鬼魂就是爲了保護柳家人,這些亡魂孤鬼們無人供奉就隻能在這柳家吸收香火,時間久了都記得他的恩情,這就是陰報。也正是因爲如此,柳家從未遭受什麽劫難,反倒是他們家人各個壽命都很長也沒聽說得什麽怪病,無一例外都是老死壽終正寝的,所以這積陰德的事兒做到了也是有好處的。
到了那門外,大門是刷了十三道大漆的朱砂色,紅得發亮,兩邊各有一副對聯,上聯是:鬥轉星移祥瑞降;那下聯是:風生水起紫氣騰!橫批:香飄萬裏!
查文斌看着那铿锵有力的幾個大字暗自點頭道:“名不虛傳啊!”
輕輕扣了扣門上的銅環,不一會兒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探出腦袋道:“誰啊?”
查文斌上前作揖道:“敢問柳老太爺可在家裏,勞煩通報就說是馬肅風的徒弟查文斌前來拜訪。”
那少女笑道:“你這人可真有意思,哪有天黑了才來訪客的,難道不懂規矩嘛。”說罷她一轉身子說道:“在這等着,我爺爺可是很少願意見客的。”
沒一會兒,那少女又折返回來對查文斌伸手道:“紅包呢?給紅包就開門,不給就請回。”
這下可是輪到查文斌尴尬了,這出來匆忙他哪裏有帶什麽紅包,要說今天那還是正月初一,按理到人家是不可以空手的。他倒是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古有規矩,晚上訪客不能帶東西,因爲那是探望将死之人才有的行爲。
在浙西北一帶,拜年那得是趕早的,過了中午飯的時間再去拜年是要被罵的,而晚上那更是不能輕易拿着東西去看望别人的。
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少女又笑道:“跟你開個玩笑了,我爺爺叫你進去呢。”
進了屋子查文斌才發現這裏面才是别有洞天,他也開始明白當年爲何人人都讒言這大宅。且不說那些門梁上的镂空雕花是如何的精美,光是那院子裏造型奇特的各式盆景就讓他看了個眼花缭亂,還有諸多的奇石更是鬼斧神工,當中的院子裏有一汪池水,裏面幾條肥碩的鯉魚正在遊來遊去。
不過他是個道門中人,一眼便瞧出這宅子裏是經過特殊的風水布局的,他随口說道:“宅東有水,紫氣東來……”
屋子裏頓時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道:“果然是馬肅風的徒弟,就連第一次上門說的話都是一模一樣。”随着那聲音,屋子裏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老人的一旁就是那個鬼靈精怪的少女。那老人面色紅潤,步态穩健,中氣十足,想當年馬肅風都管他叫做柳爺了,這如今怕是都快要蹦着百歲去了。
查文斌趕忙作揖行禮道:“見過柳老太爺,可真是名聞不如一見,敢問今年高壽?”
那老人一捋胡須笑道:“過了年就已經九十九了,小夥子,怎麽想到跑我這裏來了?你師傅可還好啊?”
查文斌黯然傷神道:“家師已經過世有些年頭了。”
“哦,那是老朽的不是了,如今是足不出戶,不過問事實許久,按理如果知道消息我也該是去親自送一送的,”他走下台階拉着查文斌的手道:“當年他可是弄了不少好酒給我喝啊,說罷,你來一定是有事,咱們開門見山。”
查文斌見他如此直爽便也不再拘禮,拿出那已經化成了水的碎冰渣,裝在一個小瓶子裏遞過去道:“老爺子,你聞聞這味道是什麽香?”
柳老爺子一邊笑着接過那瓶子一邊笑着就往鼻子下面湊,還不到幾秒鍾的功夫,那柳老太爺的臉色就慢慢開始黑了下來,待他把那瓶子還給查文斌的時候眼神裏都透着一股敵意,他說道:“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