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有過很多次相似的經曆,比如從“品道究竟會”中脫穎而出被列爲重點培養對象然後學的卻是給人剃頭、做水果拼盤;比如師父宣稱我是不世出的奇才結果我被大師兄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比如欽差毛大人代表朝廷來嘉獎師父卻從我們手裏卷走幾百兩銀子……然而這些意外,加在一起都不及眼下這個情形的落差大:傳說中絕色無雙的武林第一美男,竟是如此一個不堪入目的醜八怪!
他的身高或許有八尺——前提是能将那道佝偻成九十度的脊背拉直。至于帥,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兩條腿又細又短,掰得很開,晃晃悠悠似螃蟹;圓滾滾的肚子直拖到地,遠看就像一隻屎殼郎在拱糞球;右手的手掌奇大無比,手指十分壯碩,掌面和指尖都泛着深黃色的光澤,仿佛鍍了一層金;屈指可數的頭發井井有條地分列頭頂兩側,叫人想起被啃光皮肉的甲魚殼;和南極仙翁一樣高高隆起的前額紅得發紫,酷似丹頂鶴;坑坑窪窪的臉上也沒有一件像樣的器官,比盲蛇還小的眼睛,比兔子還長的耳朵,比河馬還大的嘴巴……這般拼湊起來,簡直慘不忍睹。我切身體會到了當年薛青雲大俠從“異域妖姬”到“抑郁幺雞”的心路曆程。
“美男?還武林第一?”丫頭滿臉狐疑地低聲向我求證,“難不成是心靈美?”
我正被那副尊容攪得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審美觀已徹底崩潰,讓她這麽一逗,憋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這顯得有些不禮貌,亞伯又驚又怒地盯着我,嗓子裏咕噜作響。池裏的美女們也齊刷刷伸長脖子望向我,仿佛發呆的鵝群。
第一美男似乎沒注意我的失态,悠悠張開雙臂,搭在左右侍女的肩頭。兩位侍女步調一緻地彎下腰,各用一隻手扶住第一美男的背,又用另外一隻手托起他的腿,組成了一個“人肉靠椅”。這個設計的優越之處在于它是可以移動的,伴着悠揚的絲竹之音,“人肉靠椅”載着第一美男緩緩來到我們面前。
第一美男用細眉下的兩粒小黑豆牢牢鎖定我,一字一句道:“沒見過美男子麽?”他的聲音十分蒼老,與他的膚質形成強烈的反差,其實除了皮膚,他全身上下都像個八十歲的糟老頭,而且是那種最糟的糟老頭。
這一刻我滿腦子翻騰着亞伯說過的話,“如果他生氣變了臉色,周圍的人都會坐立不安呼吸困難好像窒息了一樣”,“他怒視着誰,誰就會心慌腿軟生不如死”……我已經從這對小眼睛中感受到了他那股強大的壓迫性氣場,隔空取物、隐身術、死亡詛咒,随便哪一招都夠我受的。
我費勁地擠出一絲笑容,和一個違心的回答:“沒。”
第一美男側過臉去問亞伯:“你朋友?”
亞伯低眉垂目道:“他們有蟻神令。”
“嗯?”第一美男又看了我一下,眼神中透着意外和懷疑,“人道盟這些年在各地對抗智虛賊寇,對太平州貢獻不小,他們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們的朋友。我是太平州守護使皇犬忠,二位怎麽稱呼?”
“沙步奇。”
“丫頭。”
“哦,”皇犬忠輕淡的語氣暴露了我們稀薄的知名度,他輕輕地擺擺手,“人肉靠椅”便再次啓動,扭起腰肢,向鑲鑽寶座蠕動過去。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四瓣充滿彈性和節奏感的美臀,以至于第一美男接下來說的幾個字都仿佛是從那個地方屙出來似的:“那麽,說吧。”
我如夢初醒:“說什麽?”
皇犬忠弓着身子側躺在寶座裏,像一隻被剝去外殼的小龍蝦,金色的手掌輕拍扶手:“當然是你們的請求,來找我的人都有所求,非名即利,比如城裏那些人。沖着亞伯和人道盟的面子,我自會滿足你們。說說看,你想要什麽?金銀财寶?功名官爵?還是美女?我這兒美女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哦。”
說着,他又瞥向丫頭:“小姑娘,你呢?绫羅綢緞、香車寶馬,應有盡有,想變漂亮也沒問題,我認識一個……”
這話說的,好像丫頭不漂亮似的,我忍不住打斷他道:“不需要!我們跟那些人不一樣。”
皇犬忠嘴角輕揚:“這倒新鮮,那你們想要什麽?”
丫頭直奔主題:“邀請你和我們一起上路。”
“哈?上路?”皇犬忠的目光帶着困惑的笑意,在丫頭和我之間來回跳躍,嘴裏問道,“上哪去?幹什麽?”
我把魯天賜描繪的藍圖搬了出來:“破智虛,除奸佞,定天下。”
“口氣不小,就像我跟你們這個年紀時一個樣,”皇犬忠挪了挪身子,感慨道,“要是我能年輕個二十歲,這倒是個很有激情的提議,可現在你看我,背也駝了,腿也軟了,穿衣要人幫,吃飯要人喂,還拿什麽破智虛定天下?”
這一定是他的謙虛之詞,深藏不露的高手都這樣。我便将亞伯在路上講的關于他種種絕技的傳說引以爲證,勸說道:“您有隔空移物、隐身術、預知未來等等這麽多超能力,還有什麽能難住您?”
皇犬忠先是一愣,随即開懷大笑:“哈哈哈!超能力?哈哈哈……”他笑得很用力,整個身軀都跟着劇烈抖動,目光也随之遊移,從我們這兒飄到亞伯身上,又飛向池裏那些姑娘,所到之處,笑意便像傳染病一樣彌漫開來。“哈哈哈!哈哈哈……”大廳裏灌滿了笑聲,牆壁嗡嗡作響,橫梁上的灰也簌簌紛落,要不是丫頭即使制止,怕是房子都要被笑塌了。
“有什麽好笑的?!”丫頭皺眉問道。
皇犬忠忍住笑,答道:“你們真可愛。我身爲一州之主,權傾一方,砍一片柳樹難道還用我自己動手?橋梁樓宇我想造就造想拆就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刑獄生殺全憑我心情,跟死亡詛咒又有什麽關系?我看上誰的東西那是他的榮幸,誰敢不讓拿?至于區區一場鄉試,我說誰是頭名誰就是頭名,何須預測?”
“這……”我聽得啞口無言,哀怨地望着亞伯。
亞伯聳聳肩,解釋道:“我隻是說他具有常人所不及的本領,可從沒說過是什麽超能力,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理解錯了。”
皇犬忠又笑:“小孩子連環畫看多了,呵呵。”
我還不甘心:“那你總有個一技之長吧?”
“一技之長?美算不算?當年我坐上太平州守護使的寶座就是憑的這一張臉,”皇犬忠驕傲地用指尖輕輕滑過自己臉頰,頓了頓,糾正道,“當年的臉。”
我實在不好意思追問究竟是什麽樣的遭遇導緻了這一慘不忍睹的變化,更不能接受滿懷期望尋到的“奇人”竟然是個毫無本領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醜八怪,原本柳暗花明的希望瞬間如泡影幻滅,不由陷入了深深的失落與惆怅。
這時,門外忽然有個身披铠甲的侍衛來報:“禀州主,登科寺失火。”他走路一瘸一拐,估計是爬門檻的時候摔了。
皇犬忠悻悻道:“這幫秃驢,上個月剛撥去一大筆防火經費,前幾天還搞防火演習來着,敢情那些錢都拿去破色戒了麽?别管他們!”
侍衛提醒道:“大人您的金身……”
皇犬忠蝦眼一瞪:“哼!那你帶幾個人去處理下。”
這名侍衛剛領命退下,另一個同樣裝束的侍衛馬上又沖進殿來:“丞相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