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講明情況,匆忙求教:“看不到罪怎麽辦?”
師父撚着胡須沉吟道:“證實不如證否,思之愈切,去之愈遠,試試反其道而行之。”
我垂下眼皮,說:“沒時間啦,通俗點。”
師父依舊慢條斯理:“不要去找它們該死的證據,而要去想它們其實無罪。此路不通時,其惡自現。”
我嘟囔道:“等我想清楚,它們都老死了。”
師父說:“你不是有‘還淚盞’麽?用手按住‘還淚盞’底下那隻‘探罪之眼’,自己看着目标,心裏把它往好的方面想,就能找到答案。”
我忙放下“比鄰鏡”,取出“還淚盞”,正要按師父說的去做,兩隻龍蟲已經進入谷地,飛快地蠕動着爬到了我們藏身處的正下方,長長的觸須在草叢和岩壁間搜索起來。魯天賜示意大家隐蔽起來不要出聲,我把丫頭和小灰唧拉到兩座大岩石後面藏好,然後按照師父的提示,一邊伸手按住“還淚盞”底部那隻“眼睛”,一邊透過石縫窺視其中一隻離我最近的龍蟲,心中想着這怪物是個人見人愛的呆萌小寵。
周圍的一切瞬間安靜下來,我的頭腦中先是一片空白,繼而無數道藍光向四面八方射開,漾出一個不規則的光圈,光圈中影像浮動:在一個不知名的村莊裏,人們驚慌狂奔,這隻龍蟲趴在高處,像八爪魚一樣,用身上那些長長的觸須将他們一個個抓住,一名孕婦被它卷起狠狠甩向水塘,幾個躲在草垛裏的小孩也被它揪了出來,懸在半空哭喊掙紮,還有一位奮起反抗的少年竟被它吊到嘴邊一口吞了進去……
“畜生!”我熱血沖頂,怒氣磅礴,瞬間完成了脫殺技流程,動作快得連我自己都沒感覺。與此同時,這隻龍蟲也發現了我,猛地人立起來,巨目暴睜,但還沒來得及發出警報,就蔫蔫地癱了下去,轟然倒在谷底。
丫頭不知道我從“探罪之眼”裏看到了什麽,也沒看清我做了什麽,隻見我一生氣這些龐然大物就死了,頓時對我的崇拜翻了好幾番:“帥呆了!”
小灰唧也歡快地拍起小爪子,像是爲我鼓掌。我沒時間多解釋,馬上用同樣的方法搞定了另外幾隻龍蟲。
“成了!接下來就看好戲吧。”魯天賜探出身子打了個手勢,示意對面的人準備行動。此時,智虛大軍已近谷口,旌旗容容,人馬沓沓,軍鼓聲铿锵有力,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昂首挺胸走在沙塵暴中,确切地說,是走在他們自己揚起的沙塵暴中,那動作極其誇張:雙手叉腰,兩腿張開,依次分别向側前方踢出,仿佛在跳舞,又類似某種古老的神秘儀式。
這種行進方式之怪異難以言表,說像僵屍又比僵屍多一分靈活,說像抽風又比抽風多一分律動,他們雙腳并攏的瞬間讓人想起殘疾的鴨子,踢出的時候又好似垂死的蛤蟆,四周的塵土都被他們的激情所感染,跟着狂舞起來。
龍蟲們的猝死絲毫沒有影響智虛士兵們的節拍和情緒,他們無動于衷地忙着自己的舞步,歡快地進入谷内,并開始喊口号:“否!否!”
幾個穿着白色長褂但沒有戴面具的人從隊伍兩側沖上來,圍着龍蟲屍體忙活了半天,沒有發現任何傷口,也找不出死亡原因,隻能判斷這些龍蟲是集體過勞死了。既然龍蟲們是探馬,如果造成外傷就會驚動敵人,我充分考慮到這一層利害關系,所以出招時想的就是讓這些龍蟲心肌梗塞而死,可見我對脫殺技的理解和運用又提高到了新的境界。
泣石谷又深又寬,足以通過如此龐大的一支軍隊,沒有了龍蟲,我們躲在上面就不會被發現。魯天賜将手扶在岩石上,靜靜觀察着谷内敵軍的動向,看來是打算讓智虛大軍全部進入伏擊圈再一網打盡。
下山以來參加的第一場軍事行動就是對付如此強大的外敵,對我而言意義非凡,此刻勝利在望,我的任務也已圓滿完成,我便安心當個觀衆,打量起這些智虛士兵來。他們士氣高昂,訓練有素,動作高度統一,連裝束都如出一轍,除了高矮胖瘦,毫無差别:每個人的臉上都戴着一副乳白色的精緻面具,它與皮膚幾乎融爲一體,完全看不到邊緣的縫隙,如果不是眼睛、鼻子、嘴巴四個部位的曲線過于規整,我差點以爲他們天生就是長得這麽白,與此極不相稱的是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軍用裝備,沒有武器,沒有铠甲,就和普通老百姓穿的一樣,粗服草履,破破爛爛。
丫頭低聲說:“他們長得是有多難看啊?都不好意思把臉露出來。”
我分析道:“應該是爲了震懾對手,還能保護頭腦。”
魯天賜說:“這些叫‘傀魈’,根本沒什麽頭腦,不過是群被掏空靈魂的行屍走肉。”
丫頭說:“他們走路的樣子跟跳大神似的。”
魯天賜解釋道:“智虛人管這叫精氣神。”
“應該叫神經氣吧。”丫頭笑道。
浩浩蕩蕩的隊伍中出現一匹火紅奪目的高頭大馬,上面坐着一位黑衣長發女子,也戴着面具,懷中抱着一個襁褓。
“怎麽是他?”魯天賜望着那騎馬的女子,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山風呼嘯而過,旌旗獵獵,彩石嗚嗚,傲嬌的烈日曬得我後背微微發燙。此時最後一名傀魈已經進入泣石谷,浩浩蕩蕩的大軍蹦蹦跳跳地前進着,“否否”之聲不絕于耳,這詭谲的畫面令我後背轉而發麻。剛才那成千上萬的齧骨翼蠍又從遠處折返回來,吱吱叫着振翅破空,密密匝匝像一團巨大的黑芝麻糊,我的後背又不禁開始發涼。
時機已到,魯天賜一邊舉手發出攻擊指令,一邊提醒我們:“捂住耳朵。”
“等下!”丫頭試圖制止,“有小孩!”
但魯天賜的手已落下,我匆忙擁丫頭入懷,幫她掩住耳朵,迎接石破天驚的一刻。熨過皮膚的熱浪和灌入耳中的噪音提醒我們時間并沒有停止,但傀魈大軍兀自前行,塵土依舊飛揚,什麽變化也沒有發生。
我和丫頭面面相觑,小灰唧也一臉困惑地東張西望。魯天賜卻似乎對這結果并不感到意外,默然注視着山谷下方,又一次擡起胳膊。
就在這時,一串啼哭聲撕破長空。
這是我聽過最奇怪的聲音,聲域寬廣飄渺,音調跌宕起伏,似鳳鳴幽林,似龍吟滄海,似天地初開,似乾坤湮滅,不知從何而起,竟至八方震動,風雲驟然變色,草木無不披靡,傀魈大軍的“否否”之聲也戛然而止。雖然心中都感覺到馬上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每個人似乎都忘記了肢體活動的本能,屏息凝神,以待災難的降臨。
隻一瞬,對面山頭便爆發出數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是魯天賜的部下!但見六個火球熊熊燃燒,那火完全不是正常的形态,更像是一條條蟒蛇,繞着那些人的身軀急速盤旋上升。很快,他們便不再呼喊,化成一尊尊黑色的“炭雕”,飄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