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天賜将視線微微移向半空:“談天下大事。”
“你也太瞧得起我們了,我就是個妓院裏長大的野丫頭,”丫頭自嘲道,又沖我努努嘴,“至于他,剛出江湖一天還不到,啥也不懂,談天都不知道怎麽談,談個毛天下?”
魯天賜被她逗笑了:“呵呵,在江湖中混了一輩子的人也未必懂些什麽,何況你們即将成爲舉足輕重的人物。”
我很驚訝:“你怎麽知道?”
魯天賜說:“聽說過無極上人麽?”
我和丫頭大眼瞪小眼,搖了搖頭。
魯天賜說:“傳說他是位雲遊四方的半仙,神通廣大,無所不知,是他托夢告訴我,你們是身懷絕技的高人,也是他引我來這個地方恭候二位。”
“們?”丫頭問出了我倆共同的疑惑,“他身懷絕技是沒錯,可我隻是個普通人。”
魯天賜說:“這我就不清楚了,總之你們能改變天下。”
丫頭說:“你們人道盟這麽厲害,還用我們做什麽?”
魯天賜回頭看了一眼石拱橋下:“幫助一群螞蟻,一人足矣,但要幫世上所有受苦之人,就離不開每一份力量。”
我問:“那你想讓我們做什麽呢?”
魯天賜說:“不是讓你們做,是和你們一起做。當今天下,上有天災肆虐,下有人禍四起,外有強敵犯境,内有豺狼當道,身處其間,我們不能不做些什麽。”
丫頭問:“那你一定有計劃了?”
魯天賜答:“破智虛,除奸佞,定天下。”
這顯然是個宏觀的目标而非詳細的計劃,但魯天賜盯着人看時的眼神和說話的腔調似乎有一股莫名的說服力,讓我覺得這一切易如反掌,從而深感鼓舞:“太棒了,你肯定也是五奇人之一吧。”
魯天賜疑惑地重複道:“五奇人?”
我把師父告訴我的那個傳說講給他聽,他尴尬地搖搖頭:“無極上人沒提過。”
“可能是我師父比無極上人知道的多吧,也可能你的夢太短了,他來不及告訴你呢,甭管那麽多,我們開始幹吧!”擁有超強能力後,我總算找到一個明确的奮鬥目标,頓時精神抖擻,摩拳擦掌。
魯天賜說:“好,今日未時,智虛大軍會從城外泣石谷經過。”
午後,泣石谷。
這是一條南北走向的s型峽谷,南連平原,北接荒漠,蜿蜒數十裏,仿佛一條潛行的巨蟒。峽谷兩側壁立千仞,似被利斧劈過,山頂平坦,幾乎寸草不生,隻有零星點綴的灌木叢。谷底卻是綠草如茵,彩石密布,這些手臂粗細、一人多高的奇怪石柱就像一棵棵竹筍一樣拔地而起,分列兩側,均勻整齊。每一根石柱上都呈現出紫、黃、藍、紅、褐等多種顔色,并且還會随着光影的移動而變化,宛如一幅流淌的水墨畫。風從谷底吹過的時候,這些石柱便發出嗚嗚的怪聲——這也是泣石谷這個名字的來由。
似火的驕陽已經把大地變成了炙熱的鐵闆,我、丫頭和魯天賜埋伏在峽谷上方一側的灌木叢中,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地平線上綿延起伏的旌旗。
我心中忐忑:“前輩,這麽艱巨的任務,就我們仨?”
魯天賜指着谷地對面的山頭,胸有成竹:“怎麽會,我從附近分舵調集了六名精英來助攻,放心好了。”我望過去,果然有零星的腦袋時隐時現。
丫頭轉眼看了一下遠處那漫天飛舞的煙塵,說:“你是不是少說了幾個零,才六個麽?”
魯天賜傲然道:“兵不在多,對付區區五萬烏合之衆,六個幫手足矣。”
“五萬?”我倒吸一口冷氣,“我是有神功,也同時消滅過兩三個目标,可一下搞定……”
魯天賜拍拍我的背:“不用你殺那麽多,等下你隻要把他們的幾個探馬處理掉就行了,剩下的交給我們。”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傳說中投鞭斷流、攻無不克的智虛大軍已近在眼前,谷地外那片遼闊的平原上塵土蔽天,鑼鼓震地,丫頭鬓角散開的一縷頭發都随之微微跳動。同時,谷地另一頭的空中出現一大片詭異的黑雲,翻滾起伏,朝泣石谷急速襲來。小灰唧忽然變得焦躁起來,上蹿下跳,唧唧直叫。我擡手遮眉望去,心中隐隐不安:“那是什麽?”
“齧骨翼蠍,”魯天賜厭惡地說,“它們長着蠍子的身體、鳥的翅膀、老鼠的叫聲,性情暴虐,還有劇毒,經常與智虛大軍一同出沒,傳說它們是由死去的智虛人變成的,真假不得而知,但做派倒是相近,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
丫頭見我神情緊張,便安慰道:“蠍子有什麽好怕的,恐貓不也被我們吃了,大家都長了一張嘴,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我說:“可這個有點多。”
丫頭笑了:“你有密集恐懼症?”
我說:“沒有,蠍子是不祥之物。”
大戰在即,也隻有丫頭有心情磨嘴皮,她非要驗證我是否有密集恐懼症:“那你怕馬蜂窩麽?”
我說:“馬蜂會蜇人。”
丫頭窮追不舍:“那這五萬智虛大軍呢?”
我說:“五萬頭豬我也一樣怕,跟密集沒關系好不好。”
“那,這個呢?”丫頭的視線被猝然出現在耳畔的幾聲怪叫拉回山谷腳下,眼神從嬉笑迅速轉爲驚恐。
泣石谷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六隻獨眼巨獸一字排開,齊頭并進,來勢洶洶。這些家夥長得像松毛蟲,體型卻有五六頭野象連起來那麽大,又粗又長的身軀分成許多節,每一節都覆蓋着顔色不同的鱗片,宛如彩虹,渾身遍布着數丈長的黑色觸須,看上去就像一群五彩斑斓的巨型刺猬。最叫人發毛的是長在腦袋前端的那隻巨眼,大如磨盤,陰暗渾濁,嗚嗚的怪聲也不知是出自這巨眼還是巨眼下方那張不停流淌粘稠黃色液體的大嘴。
魯天賜說:“這就是探馬。”
我說:“别扯了,我見過馬。”
魯天賜說:“偵察部隊都叫探馬,智虛人的探馬就長這樣。它們是龍蟲,刀槍不入,極難對付,看你的了。”
我面露難色:“我得看見它們犯下的不赦之罪才使得出必殺技。”
丫頭繪聲繪色地幫我醞釀情緒:“瞧,這些怪物長得這麽難看還出來吓唬人,身材這麽臃腫肯定浪費了不少糧食,口水流得一地都是簡直污染環境,還發出這麽難聽的噪音完全不顧觀衆的感受……”
我使勁想了想:“不行,沒感覺。”
魯天賜有些着急:“這還要什麽感覺?這些畜生作惡多端,豬狗不如,死上一百次都綽綽有餘,我一看到就恨不得将它們碎屍萬段!”
借着魯天賜聲情并茂的提示,我開始用力想象這些龐然大物的罪行,在腦海中虛構出一幕幕龍蟲們踩踏莊稼或者偷吃雞鴨牛羊的場景——這是我認知範圍内最大尺度的罪惡。遺憾的是,我心底的怒氣依然如秋天的蒼蠅一般有氣無力,雙手捂在腰間,無法進入下一個步驟,看上去就像一個吃壞了肚子找不到茅廁的人。
齧骨翼蠍群從我們頭頂上空急速掠過,迎着智虛大軍飛去,呼喇喇帶過一陣勁風,驚得我打了個冷戰。小灰唧也瞬間安靜下來,小爪子抱住腦袋,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魯天賜笑道:“不用怕,它們是睜眼瞎,隻能感知移動的活物,别亂跑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