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四處張望:“哪來的怪球?”
我一扭頭,怪了,沒有坑洞,沒有怪球,我們剛才睡覺的地方風平浪靜,隻是多了個東西。走近一看,是一頭豬,其實它的外觀跟豬完全不搭界,鷹鈎鼻、鬥雞眼,耳朵像七月的茉莉花,嘴巴像孕婦的肚臍眼;四肢尤爲奇特,每一根由無數個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圓環疊加而成,這些圓環從上到下逐個增大,彼此之間并不密合,類似手風琴的風箱,所以這家夥一直在随風輕輕搖擺;蛋黃色的軀幹像隻酒桶,上面布滿淺淺的絨毛,背部固定着一前一後兩個帶靠背的座椅;座椅後面朝天豎着一根一尺來長圓錐形的深褐色尾巴,臀部中間有個三角形的洞,唯一能表明這家夥是豬的證據就在這個洞的正下方,橫排刻着三個醒目的金色小篆:擎天豬。
這玩意爲什麽會飛?我好奇地把它上上下下摸了個遍,連屁股也沒放過,卻沒找到說明書。雖然很明顯這家夥是人造的,可皮毛的手感跟三師兄養的那些豬的一模一樣,連身上的臊味都如出一轍,我甚至摸出了好幾隻活蹦亂跳的虱子,乖乖,這也太逼真了。在它脖子的左側,有一個柄狀操縱杆,右側有一個拉環,後腦勺還有三個按鈕,從前到後依次寫着“擎天”、“潛地”、“豬”。我沒敢亂按,因爲如果剛才我不是在做夢,它分明是噴着黃綠色尾煙從天而降的。
這時,擎天豬微微側頭望向我們,屈膝伏地,發出輕輕的咕噜聲。看着一隻根本不像豬的“豬”做着駱駝一樣的動作,說不出有多怪異。這算是邀請我們坐上去吧?可是,它是誰派來的?要帶我們去哪?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麽?
正如師父所說,我遺傳了父親的豁達,所以在我看來,這很可能是師父或他的某位高人朋友看我們一路奔波太辛苦,特地送來的又一件神奇寶物;或者是哪位貴人欽慕我的能力或人品,打算出資贊助我去完成偉大使命;還有可能是另外四位奇人聽說我已經下山,于是積極主動地聚集到一起,邀請我去主持大局……反正八成是好事。
丫頭早就對這頭會飛的豬躍躍欲試了,我和她一前一後騎了上去。座椅上鋪着厚厚的鴨絨墊,柔軟舒适。我們剛坐穩,擎天豬便昂起頭,發出和剛才出現時一樣的古怪聲音,震耳欲聾。緊接着,轟的一響,四股淺綠色的火焰瞬間從它的四隻腳掌下噴出,整隻豬便拔地而起,曳着長長的白煙,宛如一隻巨臂直指天穹。飛上半空後,腳掌下的火焰忽的一熄,同時屁股後噴出一道又綠又黃的光芒,它又箭一般朝前射去。
風怒吼着撕扯我們的衣裳,座椅上微微發燙,四周隐隐有一團熱氣将我們緊緊裹住。我恐高,閉着眼睛哪兒也不敢看,用運氣之法穩住呼吸,雙臂死死箍住豬脖子,雙腿緊緊夾着豬肚子,卻聽丫頭在身後大聲地問:“喂!豬豬,你從哪裏來的?要帶我們去哪?”
我說:“你瘋啦,跟豬說話?你見過豬會說話?”
“那你見過豬會飛?”丫頭反問道,“都會飛了,會說話也不奇怪。”
不過這頭豬還真不會說話,對丫頭的搭讪毫無反應,也有可能會說話隻是它在上班時間不允許聊天。一眨眼功夫,我們就飛到一座陌生的城池上空。擎天豬發出“咻咻”的聲音,穩穩地降落在一條空蕩蕩的街道上。
陰風呼嘯,蒼涼刻骨,放眼四顧,除了零零星星、千瘡百孔的殘垣斷壁,幾乎看不到一絲人類文明存在過的證據。我們仿佛置身于遙遠的古代遺迹,嗅覺和聽覺卻感知到墳場的氣息。正前方,一輛殘破的馬車發出哀婉的呻吟,半塊牌匾懸在空中吱吱呀呀,晨曦初露,借着微光依稀可辨“莊辟”二字。荒草盈階,青苔遍地,門内漆黑一片,幾扇殘破的木窗上挂滿碎布條,在風中乒乓作響,此起彼伏。
“這什麽地方?不會鬧鬼吧?”丫頭問我。
“鬼?早被人吃光了。”一個極具磁性的渾厚聲音夾在寒風中從背後傳來,雖然悅耳,卻令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轉過身,薄霧迷蒙,離我們十來步的地方隐隐露出一座石拱橋,橋墩下插着兩支火把,光影交錯的亂石堆中蜷着一個瘦小的身軀,這體格與那聲音很難對上号。
他在地上撥弄着什麽東西,沒有看我們一眼,也沒有起身過來的意思,就好像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我們的存在也與他毫無關系。
我們走過去,站在他身旁,不知道是否該開始自我介紹。他縮在地上像個頑童,輕哼着不成調的兒歌,左手握着大半塊燒餅,右手缺了三根指頭,不時用僅存的大拇指和食指從餅上掰下一小撮,搓成碎末落向地面。
火把的光照亮了石縫間的一群螞蟻,它們有的叼着餅屑步履匆匆,有的往來穿梭奔走相告,有的齊心協力合作搬運。我和丫頭被這群小東西深深吸引住,全然沒意識到在這樣一個荒涼陰森的地方和一個陌生人圍在一起看螞蟻搬食物是一件多麽奇怪的事。
直到這塊餅被瓜分完畢,我們才回過神來,那人也輕籲一口氣,拍拍手掌,自言自語道:“蝼蟻王侯,浮生若夢。”
丫頭說:“你可真有愛心,螞蟻都喂得這麽仔細。”
那人似乎輕聲笑了一下,依舊低着頭,道:“天下生靈千千萬,沒有誰是人的對手,像螞蟻這般弱小的,更是輕輕一捏就能置它于死地。但别忘了,人死之後,肉身不過是螞蟻的腹中餐。所以,趁自己還活着,對螞蟻們好一點。”
“呃……”我和丫頭無言以對。
那人站起身,打量着我們,我們也看清了他的全貌:布衣草鞋,雙臂颀長,全身沒有一件飾物,皮膚略顯棕色,顴骨凹陷,眼神銳利,鼻子又寬又扁,鬓角長着外族人才有的紅色卷須。我肚子裏一堆問号,不知該冒哪個,他先開了口:“在下魯天賜。”
原來是他!作爲“人道盟”的盟主,這排場未免太過簡樸。魯天賜并不在意我們的疑惑,自顧自向街道走去,目光落在那處破敗凋零的舊閣樓上,嘴裏說道:“這莊璧樓曾是天下第一樓,繁華無雙,如今也落得如此凄涼。所謂風光,不過昙花,在這廢墟之中幸遇二位,有風沙助興,無閑俗煩擾,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他語調不緊不慢,口氣中透着一股得失随緣的淡定。
莊璧樓?那麽這隔壁就是我爹娘當年相遇的守仁閣,按照師父的說法,我誕生于此。傳說中的畫面還沒來得及在我腦海中還原成形,就被裹着枯枝敗葉的風沙吹散無蹤。
丫頭說:“你個堂堂盟主怎麽連個跟班都沒?”
魯天賜指指那頭呆若木雞的豬:“不是有一個嘛。”
我問:“這豬……怎麽會飛?”
“是我用一種天外奇石制造的,因爲速度太快,沒人跟得上,所以就沒有随從了。”
居然是石頭!難怪“人道盟”能橫掃武林,單從裝備的科技水準來看就無人能及。
丫頭贊歎道:“看來傳說中那些專克各門武功的神兵利器也都是真的咯!”
“雕蟲小技,倒讓兵部那幫老古董費神了。”魯天賜謙虛的口吻中透着淡淡的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