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煙坊,去過嗎?”
“哦,我聽師父說過,錢是一種負擔,男人們有了錢,就會去醉煙坊減輕負擔。”
“不一定,很多沒錢的武林高手和奶油小生在那裏也很受歡迎,”丫頭打量着我,“你難道沒去過?”
“我一直住在這山裏。”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自己近二十年的生活原來如此單調貧乏,說出口完全沒有爆發力。
“那我們一起私奔吧。”丫頭的話就明顯充滿爆發力。
如此豪情四射的提議從一位這麽标緻的姑娘嘴裏毫無預兆地蹦出的時候,我剛上完廁所,一身清爽,天空萬裏無雲、陽光美好,林中蒼松冉冉、翠竹斑斑,四周異香撲面、蜂蝶翻飛。這些蝴蝶長着好多對翅膀,層層疊疊,每一層都有不同的顔色,尾部還拖着長長的淡紫色須狀物,我從未見過。兩隻肥嘟嘟的小鳥落在一旁的桂花樹上,壓得枝條輕輕點頭,香蕊紛落,它們的羽毛像雨後的彩虹一樣絢爛。一隻呆頭呆腦的松鼠一個筋鬥從葉間翻躍而出,走走停停地經過我面前,消失在草叢裏。
這一切顯然暗示着什麽,師父也說過,機會是稍縱即逝的。最重要的是丫頭的這個提議給我一種全身筋脈通暢甚至連便秘都迎刃而解的快感,我當然毫不猶豫答應了。
身爲一名當選過“道德模範”的好孩子,我覺得禮數不應忽略:“稍等,我去和師父說一聲。”
丫頭反問道:“說出去那還叫私奔嗎?”
有道理!于是我跟着丫頭朝山下一路飛奔一路歡叫,像兩隻乘風破空刺向水面的雎鸠,關關和鳴,那些奇異的蝴蝶始終如影随形地盤繞在我們頭頂,似一簇巨大的花環,妙不可言。秋色滿山,涼風呼嘯,山下一馬平川,一條大江橫亘其間,兩岸千舟蕩波,鱗次栉比,美不勝收。
江湖,我來也!
嘣!喀喇喇!哎喲!
仿佛撞上了一塊碩大的肥肉,我整個人飄上半空,往回飛出十餘丈,呼啦啦壓倒一大片細竹,濺起漫天落葉。
我支起身子,使勁搖了搖腦袋,回顧着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丫頭的俏臉在我眼前搖晃,訝異的聲音在我耳畔遊蕩:“咦,你被自己的内功震到了嗎?”
我指着前方,困惑不已:“好像有什麽東西擋……”在山上呆了十多個春秋,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無比熟悉,閉着眼睛也能來去自如,何況現在眼前也根本沒看見有什麽擋路之物。
我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向前挪動,大約走出二三十步,觸到一層細軟清涼的薄膜,光滑而富有彈性。這層膜很古怪,肉眼看不見,手指戳不破,上下左右也摸不着邊,宛如一塊無色無形的巨大面團。
更怪的是,丫頭在同一個位置卻什麽也沒摸到,爲了證明給我看,她哼起小調蹦前蹦後,果然穿行無阻。她還調皮地拽住我的胳膊往前扯,我分明感覺到那層薄膜深深凹了進去,漸漸将我的大半個身子都吞入其中,越繃越緊。忽然,她一松手,我被彈了個四腳朝天,惹得她哈哈大笑。
我揉着屁股:“真是撞邪了。”
“不,是撞牆了。”師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過頭去,隻見師父身旁站着一位和尚,膀闊腰圓,一隻衣袖輕飄飄地垂着,腦袋光溜溜像隻恐龍蛋,磨盤大的臉上刻着神秘的微笑,脖子上挂着一隻跟他腦袋差不多大的葫蘆,空氣中飄着淡淡的酒香。
“哇,好多肉。”丫頭脫口而出。
那和尚毫不介意,笑吟吟道:“半肉半酒不避俗,半佛半魔好修心。”
丫頭也笑:“心修得怎麽樣不知道,身材肯定是廢了。”
和尚又道:“錢爲身外之物,衆生趨之若鹜;肉乃皮骨之附,何必懼之如蠱?”
丫頭好奇道:“聽人說你活了三萬多歲呢。”
和尚眼珠一翻,道:“算是吧,我活的這些年,挂了三個皇帝,一個一萬歲,不就三萬多歲了?”
我暈,是這麽算的啊?
“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居然大師,”師父爲我們互相引見,“這是沙仁的獨子,道名求惢。”
居然大師的目光卻被丫頭吸了過去:“那這位是?”
我介紹:“她是醉煙坊來的丫頭。”
“啧啧,醉煙坊,好地方,”居然大師濃眉一挑,蒲扇大的手掌呼呼生風,“來,讓我好好掂量一下。”
丫頭條件反射地向我身後躲開半步,居然大師把肚子拍得咚咚響,肥厚的下巴也跟着輕輕抖動起來:“哈哈,别害羞,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
這話就不中聽了,我駁道:“醜?什麽眼神!我就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我說老道你管得也太嚴了吧,從沒讓他見過女人?”居然大師調侃起我師父來。
“哪有,前陣子剛飽過一頓眼福,”師父看看丫頭,又看着我,用一種科學鑒定的語氣宣布道,“确實不好看。”
挑戰我的審美觀不要緊,诋毀絕代佳人斷不可容忍,我窮盡從二師兄私藏的小人書裏學來的所有贊美之辭,比劃着據理力争:“這鳳眼秀眉,多清新?這瑤鼻櫻唇,多玲珑?這藕臂皓腕,多細膩?這……”
居然大師打斷我:“等等,我看到的跟你說的怎麽完全不一樣?”
我納悶:“你看到的什麽樣?”
居然大師欲言又止:“這……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急了:“别玩我了,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居然大師說:“眼見爲實,你看到的是真的,我們看到的也是真的,隻是我們看的方法和角度不同。”
師父頓悟:“哦,她就是那個人。”
“哪個人?”我和居然大師異口同聲。
師父欣喜地看着我:“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丫頭被點評得暈頭轉向:“你們在講什麽啊?”
師父對我說:“隻有你才能看見她的美,她的美也隻爲你而存在,世上其他人都無緣得見,這就是命中注定。”
“哦,”居然大師一拍腦袋,“就和金蟾仙子一樣,我們眼裏隻能看到蛤蟆。”
“會下棋的那隻蛤蟆?”我驚恐地瞄了瞄丫頭,一身冷汗,“那她,是什麽動物變的?
丫頭踹了我一腳:“去你的,動物能說話又踢人嗎?”
我揉着屁股辯解道:“這也隻能證明你長了嘴巴和腿而已嘛。”
居然大師說:“别多想,她是個正常人,隻是在别人眼裏也許算不上傾國傾城,而在你眼裏成了絕代佳人。這麽年輕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你應該感到慶幸,多少鴛鴦幾輩子都無緣無分。”
“不說了,”師父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岔開了話題,“你們在這兒做什麽?”
我将發生在茅廁裏的事交代了一番,說:“剛才我正準備跟她去私奔,卻被棉花牆彈了回來。”
師父說:“是這樣,九曲山脈與外界的連接處有一道肉眼不可見的虛空屏障,将群山籠在其中。”
我說:“我懂了,這屏障一定是爲了保護我們不被外敵入侵的。”
師父搖搖頭:“不,外人可以通行無阻。”
我一愣:“那這個屏障什麽用?”
師父說:“防止你們出去。”
我追問:“爲什麽?”
“你對這個世界少一點折騰,這個世界就給你少一些折磨,”師父指指我的胸口,“與外邊的危險相比,這兒的欲念才更要命。”